第八十三章(第2/2頁)

這一番話,說得聞歌啞口無言,連接話都不知道要怎麽接。

所幸,溫景梵也沒有非要她表態,只留了一句“我們幾個今晚都會在溫家,你可以過來。”便掛斷了電話。

偏偏是這種態度最可恨,明著是交給你選擇,可那話裏話外都是“你敢不來”?

寫遺囑……是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了嗎?

聞歌到底是沒去,早早地睡了覺。半夜醒了一次,坐著發了會呆,再睡下去便是一覺到天亮。

老爺子這她是沒去,可辛姨約她去看看溫敬夫婦的時候,她還是赴約了。

那天天氣並不好,霧蒙蒙的。出門前剛下過雨,地面上濕漉漉的,走幾步鞋底就能甩起水珠,濺在長裙擺上,像是猝然盛開的鮮花。

送她們來的是溫少遠,安靜地當個司機,到了墓園前停了車,也只走到台階下便止步了。

此刻聞歌望下去時,他修長的身影立在細雨之中,深秋的雨已經冰涼得下一秒就能凝結成冰了。他白皙得手指被凍得泛著青白色,握著黑傘的傘柄,遠遠地站在那裏,孤單又蒼涼。

她捧著花放到墓前,看著墓碑上溫敬和蔣君瑜的黑白照片,心裏酸澀了一下,還是問道:“老爺子怎麽樣了?”

“沒什麽大礙。”辛姨笑了笑,看了她一眼:“他以前總說是他克死了幾個兒子,那是用他們的命渡了自己,才能有這麽長的命。我以前不信的……可現在好像也有些相信了。”

早該作古的年紀,身體硬朗,偶爾小病小災也無傷大雅,這樣一個固執得有些不可愛的老人。每每讓聞歌想起來,都覺得心裏浮著根刺。

她也想起她剛到溫家時的那一夜……

他突然陷入昏迷,獨自經歷著生死大關,他的幾個兒子已不在世,剩下的幾個孫子,只有溫少遠那晚匆匆趕到。

那樣蒼老的面容,在明亮的燈光下,泛著枯樹一樣的光澤。

他的孤單,只有聞歌能懂。

這四年裏,在明尼蘇達,幾次深夜噩夢後醒來獨自面對一室的黑暗時,對他的埋怨就在不斷加深。但站在這裏,不遠處是他撐著傘默默佇立,眼前是記憶依然鮮活。

總有辦法,讓她不斷心軟,心軟,再心軟。

那最開始救贖她的,就是溫家——這個現實讓她無奈也為難。

辛姨再沒有說別的,只挽著她的手走下來時,才問起她最近的情況。

“我挺好的。”聞歌回答。

一直走到了台階下,溫少遠擡眼看過來,看她撐的傘大部分傾在辛姨那邊,自己淋濕了半邊的肩頭,把手裏的傘遞給她。

聞歌還帶笑的眉眼一下子淡了下來,她沒伸出手,只是安靜地看著他。

溫少遠微抿了下唇,揚手把傘柄又往前送了送,聲音沙啞:“我去開車,用不著。”

那晚開始,他嗓子的情況就越來越糟糕,到現在勉強說出一句話來,都帶著濃重的低厚的雜音。

她伸出手接過來,他握過的地方還沾著他的體溫,溫溫的,讓她濕透了手心像冰碰到了火,瞬間燃成了灰燼。

墓地離溫家更近一些,先送辛姨回去,溫少遠再開車送聞歌回家。

車上備著水,遇到紅燈他就會停下來喝一口,偶爾會輕咳一聲輕輕嗓子,那費力的動作讓聞歌看著都覺得格外辛苦。

悶了一路,她終究是忍不住,問他:“嗓子怎麽了?”

“啞了。”他偏頭看了她一眼,再發聲時聲音都嘶啞地聽不出整句:“看了醫生也沒用。”

“在家休息嗎?”她猶豫著伸出手,擰開瓶蓋把手遞給他。他接過來喝了一口,遞回來時側目看了看她,似乎是笑了一下。

聞歌了解他,不願意否認的事情便總是這樣模棱兩可。恍惚地回想起來,這段感情的最初,她步步緊逼時,他就是這樣的態度。

她沉默地蓋上瓶蓋,把水瓶放回中控台:“把我在路邊放下就好,你直接停車庫裏……”

溫少遠依言停下來,見她推開車門要走,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那滾燙的掌心包裹住她的,讓她的心也跟著顫栗。

她轉身看著他,他正困難地說出一句:“陪我坐一會。”

那沙啞的聲音,像是被誰割裂了,沾了滿帛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