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別有天地非人間(下)

她正要出去,風吹起白色紗帳,床裏似乎有人正在睡覺。她想,如果是女主人,應該跟她打聲招呼才是。她躡手躡腳走過去,站在簾外輕聲說:“喂,你好,我是雲兒。”半天沒見裏面有動靜。輕輕掀起紗帳,一個年輕女子仰面躺著,雙手交疊放在腹上,雙眼緊閉,垂下的睫毛又濃又密,如燕尾蝶的翅膀,似乎隨時會張開。她眉眼甚是秀氣,光潔的額頭,彎彎的一道柳葉眉,小巧秀挺的鼻子,嘴巴小而豐潤,頗具誘惑。雲兒還是頭一次見這麽美的人,一時間看呆了,不知這人是誰,比“天香院”的頭牌采荷還要多幾分空靈之質,秀美之姿,只是臉色略顯蒼白,似乎氣血不足。

她有些慌亂地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擾你的——”慌忙放下紗帳。過了好一會兒,依舊沒聽見半點聲響,心中奇怪,偷偷掀起一角,見她還是如剛才那般躺著,一點沒變過。猶豫著伸出右手食指放在她鼻尖探了探,嚇一跳,立馬縮回來,幾乎沒一點氣息。她捂住唇,忍住尖叫的沖動,手指搭在她脈搏上,聽了半天才聽到那麽一兩下微弱的跳動。她抖著手往外跑,這,這,這不是一個活死人麽,簡直比鬼怪還恐怖。

驚慌失措下雲兒撞進一個人的懷裏。楚惜風提著一只山雞進來,看見雲兒,勃然色變,大手攫住她的肩膀,厲聲喝道:“你幹什麽?”雲兒擡起頭來,見是他,莫名松了口氣,從他懷裏掙紮出來,懦懦說:“我,我沒幹什麽——”見他似乎很生氣,一邊說一邊往後退去。楚惜風一手掐住她脖子,惡狠狠說:“不是讓你別亂闖嗎?”雲兒雙手掰著他的手指,吐著舌頭拼命吸氣,翻著眼睛斷斷續續說:“我,我,我沒有……亂闖,我,咳咳咳,我只是餓了……”

楚惜風手越縮越緊,冷眼瞧著她掙紮的動作越來越微弱,眸中陰狠的光芒一閃而過,就在雲兒差點氣絕而亡時,驀地松了手,將她往地上一扔,大吼:“出去!”雲兒雙手摸著喉嚨,半天才緩過勁來,撐著桌子蹌踉蹌踉站起來,啞著聲音說:“對不起,我,我,我——”我了半天也沒我出個所以然來。她想走,回頭見他呆呆站在那裏,整個人三魂去了七魄,木木的,肩膀垂下來,背影說不出的蕭索孤寂、落寞悲傷,心裏很同情,輕輕走近他,試探性地碰了碰他胳膊,低聲說:“楚惜風,你怎麽了?”

見他沒反應,她搬了個凳子過來,怯怯說:“你坐——”他這個樣子,她怪害怕的,還不如用手掐著她脖子來得正常呢。楚惜風怔了良久才回過神來,看見她有些奇怪,冷聲問:“你怎麽在這裏?”隨即想起來,拍著自己腦袋“哦”了一聲,淡淡說:“你走吧,別再來這裏。不然,哼,我‘殺人不留行,千裏楚惜風’的名號可不是吹牛吹出來的。”靠在窗台邊坐下,手搭在窗欞上,眼睛望著外面的夜空,不再說話,也不再看雲兒一眼。

雲兒見他如此,只得出來,走時順手帶走了地上的山雞。她在湖邊挖了個洞,清了內臟,洗幹凈,裹上和好的黃泥,生了一堆火。屋前有幾株柳樹,枝幹上長了些雲堆似的灰褐色的新鮮蘑菇,知道能吃,她采下來,塗上油,撒上鹽和胡椒粉,放在火上翻烤,不一會兒焦香飄出來,饞的她口水流了一地,顧不得燙,張口就吃,十分帶勁兒。等到蘑菇吃完了,叫花雞也熟了,她熄了火,扒出來,找來盛茶的托盤,放在上面,撕下一只腿,剛吃了一口,想起楚惜風,心裏堵得厲害。她來到後面的木屋,也不進去,站在窗外招手,一本正經說:“喂,你出來,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說。”

楚惜風本想不理她,見她神情嚴肅、一臉鄭重的樣子,唯恐真有什麽事,帶上門出來,冷冷問:“什麽事?”她不答,偏了偏頭說:“走,我們去那邊說。”帶頭往遠處走去,在湖邊一塊大石上坐下來。楚惜風負手站著,頗不耐煩,皺眉問:“你到底有什麽事?你的回答最好讓我滿意,不然金翎劍恐怕就要飽飲鮮血了。”兇神惡煞看著她。他此刻心情非常不好,正想殺人泄憤。

雲兒遞出懷裏藏的半只雞,仰頭微笑說:“民以食為天,吃飯總是大事吧?”楚惜風愣了好半天,最後默默接在手裏,說:“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手臂一甩,半只雞“嘩”的一聲落進湖中心,激起一圈水花,蕩起一圈漣漪,隨即平靜下來。他在草地上坐下來,好半天沒說話,微風吹過,突然擡頭說:“你看,月亮出來了——”頓了頓,喃喃念了一句:“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雲兒心想,他到底在問誰,明月,清風,大地,還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