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怎舍她疊被鋪床(下)

雲兒還是第一次進到他的臥房,當中一張烏木金漆大床,足有一丈寬,四根金色鏤花床柱,映著燭火,滿室生光,晶瑩璀璨,令人眼睛都睜不開;天青色的簾帳一直垂到地上,看著薄如蟬翼、吹彈可破,實則細密厚實,嚴嚴地遮住了裏面的東西;旁邊是一架玻璃屏風,厚達數寸,剔透玲瓏,像是一面鏡子,那是海外傳過來的物事,十分稀罕;檀木大桌上擺著一些小巧精致的珍器古玩,無一不是罕見之物,單是金獸狀的香爐,已是價值不菲,何況裏面燃的還是有價無市、千金難買的龍涎香;墻壁上掛了些字畫,大多是名人手跡。

雲兒細細瞧去,其中竟然有傳說中早已遺失的閻立本的《步輦圖》,紙張呈暗黃色,落款處滿是各式各樣的圖章,目不暇接;另外還有顏魯公的真跡,大開大闔,端莊雄偉,看的她恨不得卷幅私逃。更為突兀的是,床的斜對面掛了幅山川地形圖,連綿起伏的群山,波濤洶湧的江海,甚為逼真,可惜她一點都不感興趣。她嘖嘖暗嘆,這兒就是做皇帝老兒的寢宮只怕也差不多了,真是荒淫奢侈,暴殄天物。

那燕公子見她伸長脖子東張西望,賊眉鼠眼、不懷好意的樣子,敲了下她頭,有點不悅道:“看什麽看?還不快把簾子掛起來。”雲兒“哎喲”一聲,揉了揉前額,怏怏地取下掛簾子的金鉤,拿過虎形玉枕,展開雲綢錦被,頓時滿室異香贏鼻,令人骨軟筋酥,十分好聞。她暗罵,一個大男人,熏什麽香,陰陽怪氣。

那燕公子面朝下、背向上躺下,雙手雙腳大喇喇攤開,松開腰間的錦帶,扔在地上,“你看看背後是不是有淤血。”用的是命令的語氣,因為頭埋在軟被中的關系,聲音聽起來有些含糊。雲兒一叠聲嚷道:“你好好躺著,我,我……我去替你叫大夫。”說著起身就要走。好歹她是黃花大閨女好不好,怎麽能隨便看一個陌生男人的身體,以前那都是逼不得已嘛——

雲兒剛轉身,還沒邁步呢,感覺脖子一涼,待發覺是龍泉劍壓在自己頸側時,立刻僵成一塊石頭,渾身寒毛倒豎,連呼吸都不敢重了,轉動眼珠顫巍巍說:“公子……您重傷在身,手可要拿穩了……我,我,我,不不不,奴婢這就給您瞧,這就給您上藥,奴婢死心塌地伺候您一輩子,您讓東我……我絕對不敢西……” 梗著脖子如僵屍一般一點一點轉過身來,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那燕公子心中好氣又好笑,這個貪生怕死、欺軟怕硬的小滑頭,見風使舵、兩面三刀的本事無人能及,面無表情說:“你脖子上的這顆腦袋可要坐穩了,再有下次,休怪我劍下無情,哼!”抽劍回鞘,重又趴下。

雲兒敢怒不敢言,盯著他後背,恨不得一劍戳出個血窟窿,憤憤想,反正他喜歡的是男人,就當是長得過分漂亮的女人好了。她粗魯地扯下他上衣,一直褪到腰間,後腰處青中泛紫,蹭破了皮,腫了一大塊,襯著雪白如緞的凝脂肌膚,十分明顯。那燕公子線條優美的脊背覆在刺繡精致的錦被上,勇猛不足,柔美有余,屋裏頓時美色無邊。他趴在那兒一動不動,俊美乖巧仿如鄰家美少年,令人很難想像他手握龍泉劍,滿身煞氣,殺人不眨眼,化身為地獄惡魔的樣子。

雲兒伸手輕輕壓了壓傷處,問:“疼不疼?”他不屑地輕笑出聲,回頭看了她一眼,“你還是第一個問我這個問題的人——你當我是三歲小孩還怕疼嗎?”雲兒撇嘴道:“,怎麽是第一個,我不信。難道你小時候摔倒了,你父母也不問嗎?”他緩緩搖頭,“記得有一次我不小心絆倒了,頭磕在石頭上,那時候我只有五六歲,血流了一手,不等我哭,底下伺候的奶娘、丫鬟、侍衛黑壓壓跪了一地,大家面如死灰、誠惶誠恐向我叩頭請罪。”

她愣住了,問:“那你父母呢?不問你疼不疼麽?”他自嘲地笑了笑,神情顯得十分寂寥,“我父母知道後,將所有跟在我身邊的人重打四十大板,近身伺候的四個丫鬟全部處死。”雲兒駭的合不攏嘴,睜大雙眸,攥緊雙拳罵道:“太過分了,不就是磕破頭,流了幾滴血嗎?又沒有死人,為什麽動不動就殺人?”

他重重“哼”了一聲,“你三番兩次冒犯我,連龍泉劍都敢偷,就算長了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現在知道怕了吧?”雲兒瞪著他,手在他傷處用力捏了一把。他“啊”的一聲大叫,摸著後腰坐起來,吹胡子瞪眼睛吼:“幹什麽,不想活了?別以為我真舍不得殺你!”反了這都!雲兒眼睛看著屋頂,睜著無辜的大眼睛說:“沒幹什麽啊,傷口不腫了嘛,得揉一揉才能活血化瘀啊。你這麽大驚小怪做什麽,我若想要你的命,早下毒手了,還用等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