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卻從冷淡遇繁華

踏上蓬島瑤台堅實的漢白玉石階,目光落在巧奪天工,富麗奢華,端莊大氣的殿閣上,微風輕拂,令人渾身都舒暢起來。台階前站著十八名太監與十八名宮女,一個個低頭垂首而立,為首站著芷蘭,她的面容並無太大改變,在我登上台階時上前一步,穩穩當當行了大禮。

“奴婢芷蘭,率遠瀛殿太監宮女,恭迎皇後娘娘回宮。”

我挺直腰背,邁出了再度成為皇後的,第一步。

“娘娘,請。”張德海伸出手臂,微彎了腰。

我點點頭,將手搭在他手臂上,緩緩朝遠瀛殿走去。

“娘娘請先往暖閣歇息,奴婢已備好茶點。”芷蘭見到我並無太大驚訝,語氣行動都十分自然,就好像我不過是回去坤寧宮小住,又或是去了禦花園賞了花回來,之前種種,皆不過一場噩夢。

“有勞姑姑了。”我保持著端莊笑容,與張德海一道去了暖閣。

一切都沒有變,楊妃榻上擱著一本半翻的書,我最喜愛的茶點擺在窗下牡丹富貴小幾上。啜一口茶,冷熱正好,是我喜愛的廬山雲霧。唯有香爐裏燃的杜衡,不是我曾經常用的蘇和。

“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沈羲遙,是這個意思嗎?

翻一翻書,夾了金箔書簽的那頁正是我離宮前最後看到的地方。當時玲瓏來了,我匆匆將它擱在榻上未讓人收起來,以為晚上可以繼續讀下去,不想卻再沒回來。

此時種種,都令我如在夢中,就好像我剛看完玲瓏回來,用過茶點後就要去寢殿小睡。

我的手不由搭在小腹上,就好像,我的孩子還在這裏一樣。

眼角酸澀,我極力忍住,慢慢坐在長榻上,平復心潮的波動。

“娘娘,”張德海走近我道:“請娘娘歇息片刻,皇上準了戶部尚書淩鴻漸大人晚膳前上島探望。”

我點點頭:“本宮尚在病中就不留淩大人用膳了。”

張德海露出贊許之色,打了個千道:“老奴還要趕回禦書房,容老奴告退。”

“多謝張總管。”我輕輕點頭,頓了頓道:“不過張總管回去前,本宮有一事相托。”

“娘娘請講。”

我看看四周道:“本宮念舊,也被舊仆伺候慣了。還請張總管調蕙菊過來。”我頓了頓道:“待本宮病愈,自然會回到坤寧宮,當然,也是願意見到曾經服侍的那些人。”

張德海點點頭道:“謹遵娘娘吩咐。蕙菊姑娘稍後就安排上島。”

“有勞了。”我的指尖滑過茶杯邊緣,對芷蘭道:“本宮想回寢殿歇息。”

張德海道一聲“老奴告退”便躬身退下了。

我臉上笑容淡褪下去,看著芷蘭道:“本宮尚在病中,只能逾矩在寢殿接見兄長,還請姑姑安排。”

遠瀛殿寢殿紫檀大床上的煙水色銀絲牡丹紗帳逶迤在地板上,因天氣逐漸炎熱,本來鋪的朱紅色百花齊放錦毯已被撤下,露出原本木質地板的原色來,紋理如行雲流水,色澤不靜不喧,是上等黃花梨。

我靠在大迎枕上,蓋了輕而軟的羊毛細毯,長發輕挽,戴一副赤金鳳凰展翅抹額,並幾朵珠花,抹額垂下色澤光潤的紅寶石串,悠悠晃在眉心,給病中略顯蒼白的面容添上一點麗色。

因是見親人,又在病中,所以只挑一套鵝黃色納繡合歡蠶絲齊胸襦裙穿著,披一件稍厚的泥金湘色短襖,整個人看上去頗有些弱不禁風之感,符合我“大病初愈”的形象。

寢殿門前擱一道萬福萬壽楠木屏風,大哥跪在屏風後郎聲道:“臣淩鴻漸參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我眼窩一酸,想從那屏風雕花的間隙看到他,可我只看到他身上端正官服的一角,他的頭垂得很低,根本看不到容顏。

“哥哥快請起。”我柔聲道,配合了一兩聲咳嗽。

芷蘭走到門前道:“淩大人請起,皇上有令,娘娘思念親人,特許大人進殿說話。”

“臣謝過皇上。”大哥面東而拜,之後走了進來。

“娘娘,奴婢去拿些點心。留蕙菊姑娘在這裏伺候。”芷蘭躬身退下。

“哥哥快請坐。”我坐起身子,滿面笑容:“蕙菊,將這簾子打開。”

蕙菊依言將簾子掛起,給大哥添了茶,便退到門邊守候了。

我這才看清大哥。自我入宮後,除了當年偷偷出宮時見過一面,到如今也有四五年了。大哥的容貌稍有變化,以往他端莊沉穩,泰山崩於前也不動聲色,對事對物總有種雲淡風輕之感,仿佛平生並無什麽能令他記掛心頭。但如今他一貫的輕淡神色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略帶了關切與憂郁的面容,似有重重心事,種種擔憂。仿佛歲月,將一件上等瓷器的光潤奪去,雖耐人尋味,但略顯滄桑。

這是自然,大哥承了父親的爵位,自然也承了淩家興衰榮辱的責任。父親去的突然、母親自父親去後再未踏上京城這片傷心地,一直在三哥處。二哥在戰場上兇險非常,三哥在生意場上輸贏難料,而我又重病生死未蔔,這麽多年來,他身上心上的擔子一刻也難卸下。確實難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