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卷 忘川·相思(第4/7頁)

她仿佛沒聽見,只是定定地看著他,又重復一句:“我沒有殺侯玠。”

沈蹊的眸色深沉似海,良久,他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轉身道:“夫人先回去吧。侯兄一事若真是東廠所為,我必會為他討回公道。夫人懷有侯兄遺腹,還請多加保重。”

風吹起花影,已是五月的天。他們站在花影中四目相望,還是她先開口打破這寂靜。

“師兄,你相信我嗎?”

他走近兩步:“我相信你。”

她眼底溢出笑意,可這笑還未綻開,卻又聽他沉聲道:“可是阿月,我還能信你幾次?”

他一步步踏上石階,直至與她並立,幾乎低頭就能觸上她緊抿的嘴唇。

“這京中有多少朝官在東廠丟了性命,你的手上又沾了多少無辜鮮血。”他深深地望她一眼,“這些我不想同你一一清算。三年前,你入京時我便說過,無論你想做什麽,要做什麽,我都不會阻攔。可是阿月,你變得越來越不像你了。”

她垂眸看著他,輕聲道:“我只是在推行新政,顛覆舊路,總要有人付出代價。”

他緊緊地蹙起眉:“這樣的事,為何要你來做?”

“總要有人來做的。”她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既然總要有人做這件事,為何不能是我?”

他緊蹙的眉眼一點點松開,良久,突地冷笑一聲:“你做這件事,到底是為了推行新政,還是為了替月家報仇?”

五月的天響起一聲驚雷,她像是被嚇到,毫無血色的嘴唇顫了顫,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第伍章

第一次見到月相思,剛滿8歲的沈蹊在棠花山上學藝。棠花山上的莫巳先生是大晉出名的劍客,因宗上出自皇室,皇家便將宮中子弟送上山來修行。久而久之,朝官莫不以子孫能上棠花山為榮。

沈蹊聽聞最近先生趁著夜色帶了一名小姑娘上山,守山的師兄說師父一路行來皆有血跡。山上清修無聊,這些貴族公子便將此當作盼頭,日夜盼著見到這名小姑娘。

左等右等,半個月過去了,先生沒事人一樣指導他們劍術,耐不住性子的人上前詢問,先生卻說並沒有什麽姑娘,是守山的師兄做夢了。

這件事漸漸被人遺忘,一年之後,沈蹊因偷溜下山被罰面壁思過,在後山那間雜草叢生的茅屋外看見了陌生的小姑娘。

撥開一人高的草叢,透過被定住的木窗,他看見一張雪白的臉孔,眼如星,眉似月。

他以為她是被先生囚禁在此,站在窗外同她說了很多話,可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毫無情緒的一張臉,全無年少的天真。

臨走時他說:“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出來的。”

一直沉默的小姑娘終於開口:“我不要你救。”

他仿佛沒聽見,拔腿便朝先生的住處跑去,氣勢洶洶地問罪。先生卻不惱,只是揉揉他的腦袋道:“你既然發現了,今後便多去陪陪相思吧。”

他想,原來她叫相思。

他開始每日都去後山找她。她不愛說話,漆黑的雙眼靜靜地看著他,他將帶來的小玩意兒從窗戶塞進去,枯木雕的笛子、翠草編的螞蚱,還有師兄寫給師姐的情詩。

其中便有一句話: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他問她:“你的名字叫相思,那你姓相嗎?”

正在擺弄螞蚱的姑娘猛地擡頭,冷不丁開口:“我姓月,月相思。”

那是沈蹊第一次知曉她的身世。月是少姓,而在京城,沈蹊只聽過一戶月姓人家,前卿相月柳,因涉嫌謀反,全家26口被滿門抄斬。

那是一年之前的事。

月相思是月家唯一活下來的血脈,曾受過月家恩情的莫巳先生拼盡全力才將她救出來,藏在這棠花山上。因怕被人發現,將她關在了無人煙的地方,護著她的性命。

這樣警惕又冷漠的姑娘,曾經也愛笑,會撒嬌,可一朝家門滅亡,或許一輩子都不能走出這間又小又黑的茅草房。

這個姑娘,沈蹊很心疼她。

棠花幾度凋謝,他們漸漸長大,不再擔心月相思會莽撞下山被人發現,莫巳先生打開了上鎖的門,她的活動範圍由一座茅屋變為半座後山。

沈蹊總是陪著她,教她練劍,陪她讀書,用自己削的竹笛吹不成調的曲子給她聽,竟也漸漸讓她走出仇恨的陰影。

只是說起她的親人,她仍會沉默。沈家三朝元老,沈蹊也曾在回家時旁敲側擊地問過月家謀反一事的真偽,回答皆是模糊,難以斷言。

皇帝說你謀逆,即便是假的,又有誰敢質疑。

可他想起月相思滿眼通紅卻強忍著不讓淚掉下來的模樣,他想起她咬牙切齒卻擲地有聲的聲音。

“月家沒有謀反!我絕不相信那樣忠心的父親會行謀逆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