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卷 忘川·玉深(第4/8頁)

她不耐煩地擺手,楊牧永仍是笑著點頭,卻有意無意地看了我一眼,才終於離開。

我皺起眉頭,待他走遠後問玉深:“楊彥找你做什麽?”

她撇撇嘴:“問東問西的,誰知道。”

此次玉深被召回宮,宮中早有傳言太後將要為她指婚,楊彥此時刻意接近,不得不讓人懷疑他的目的。

我看著身旁已長大的姑娘,她骨子裏的天真活潑仍不輸當年的模樣。那些年我從未對她說過情愛二字,今生也再無機會說出口。

玉深回宮後我一直躲著她,此刻被她拽住袖子,只能陪她邊走邊聊。像是刻意不去提顧家慘變,她和我說起在清元宗的日子,語調仍是那樣歡快,仿佛我們都不曾改變。

我突然出聲打斷她:“玉深,你也到嫁人的年齡了,可有……心儀之人?”

她愣了一下,耳根飛上暮春桃花般的緋紅,嗓音卻輕快而堅定:“有的。”

她說出這句話時並沒有看向我,我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高遠天空掠過一雙雲雁,秋陽被雲層包裹,連光芒都帶著涼意。

年底宮宴的時候,我見到了玉深喜歡的人。

宴席觥籌交錯,我站在皇帝身邊,足以俯視整個宴會,看清了和玉深遙遙相望的男子。我記得他,新進入吏部的禦史江城,這幾個月來彈劾我的奏折大多都出自他之手。

年輕禦史總是風骨錚錚,懷揣遠大志向期望著清明朝堂,但一切都不過是妄想,如今的朝堂早就肮臟不堪,哪怕是清流也會迅速被混濁侵蝕。

我再次見到江城,是在大理寺的天牢。他屢上奏折大談宦官幹政的後果,字裏行間都指向我。那些奏折其實皇帝一眼都沒看,都經由我之手壓下。剛直的禦史似乎坐不住,當朝斥責皇帝寵信奸佞,效仿桀紂,滿朝文武無不噤聲,唯有江城挺直脊背直面皇帝的怒氣,端的是風骨高潔。

下朝之後,我挑了幾份江城言談十分犀利的奏折,又將其他人彈劾他的折子找出來,一並送交給皇帝,早已和我通過信的吏部侍郎覲見,只對皇帝說了一句話。

“江城是寧王推薦上來的人。”

分封在雲南的寧王自先皇在位時便是戰場的驍將,當年朝中保寧派和保太子派分庭抗禮,而父親一直以來便因太子好玩多次上諫,是以當楊牧永傾力相保的太子登上皇位後,顧家不出意外以謀反獲罪。

親王葉溯和楊牧永合力救下了我,葉溯為的是同窗之情,楊牧永為的是看我從高處跌落深淵的狼狽。

只是他們都沒想到,我會如此輕易就適應了這個身份,並深獲皇帝的寵信。

當滿朝文武都在指責他好逸貪玩時,唯有我處處順著他的心意,並盡心盡力為他尋找各類好玩的東西,甚至幫他處理煩瑣的奏折以堵住大臣之口,他沒有道理不寵信我。

玉深找到我說要到天牢探望江城時,我並不意外。一路行來,她都沒有和我說話,連請求時的語氣都硬邦邦的,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會扯著我的袖口蹦蹦跳跳的天真姑娘了。

我只給了她半刻鐘,半刻鐘後她走出來,眼睛通紅,只對我說了一句話:“顧淵哥哥,你變了。”

她頭也不回地離開,我在門口駐足良久,轉身進入天牢。

是啊,我變了。曾經清高自負的顧淵,如今成了奸詐佞臣,他丟失了身份,也丟失了良心。

第伍章

因與寧王勾結的證據不足,江城在大理寺嘗了一番苦頭後便被釋放了,只是這一次的教訓似乎讓他老實不少,他開始在朝會上變得沉默寡言。這就是如今的朝堂,再剛直的人也會彎下腰來。

楊牧永當時力保皇帝,便是算準了這個貪玩的年輕人會受他控制,而事實也不出他所料,當他對顧家下手時,皇帝沒有絲毫懷疑與阻止。但傀儡不過一時,皇帝如今對我的寵信明顯令他感到不安。

光是彈劾我的奏折就全部落入我之手,我可以將那些針對我的人一一挑出來,再將他們遠調或流放,陛下從不關心這些,他只關心我又從哪裏弄了什麽好玩意兒回來。

楊牧永真正對我出手那次,是因我將他一直打壓名為派遣實則流放的政敵帶回了京,並安排那人進入戶部,替換了他的人。

他以我受賄賣官為由,發動楊黨對我進行了彈劾,因那些奏折都被我壓下,於是他們在朝會上長跪請願,讓陛下斬小人,親賢臣。

而他們不知道的是,那筆我受賄的錢,早已上交國庫,令陛下對我贊許不已。

這一次的請願長達三日,不少老臣都跪暈過去,楊牧永其實知道這樣逼迫皇帝沒有任何好處,可他沒有其他的辦法。

宦黨興起,不少朝官都投靠了我,六部皆已安插了我的人,以江城為代表的忠臣良將也不再多言,皇帝不再信任楊牧永,楊牧永便失去了最大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