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在紅塵裏打滾太累了,要是可以,我情願從來沒有遇見過她(第3/10頁)

汴梁城雖大,畢竟是天子腳下。關起門來,發動全部班直找尋一個人,就像把池塘的水汲幹了,不過多花些時間,還是能夠找出來的。皇後如今藏身在襪幼巷,那地方較為偏僻,四周圍有很多禁中內侍高品的宅邸。都是老一輩上服侍先帝的人,頗得禮遇。以前城中有異動,那裏是繞開了搜查的,這次不一樣,走失的是皇後,簡直要把汴梁掀個底朝天,只要是有活人的地方就不能放過。

帶隊的是各班都軍頭及指揮使,有品階的效用,能力遠高於城中禁軍。入了一所宅邸,看房、看人、盤問,往來幾句話心裏便有了底。容府看似尋常,守屋的老黃門除了耳背似乎沒什麽破綻,可是問及他有沒有人來過,他說沒有,那就不對了。前幾日風雪不斷,後來雖轉晴了,冬天地面幹燥得慢,又有霜凍,車馬往來,地上便隱隱留下了車轍。那車轍太淺,淺得幾乎要被忽略,卻被領頭的指揮使看出來了。禁中諸班直不是吃素的,察覺有異,不動聲色將那宅邸控制起來。果然宅中人雨後春筍似的冒出頭來,其中就有皇後。

有時候覺得皇後真是可憐,幹點什麽都逃不過官家的眼睛。照理說官家得知了皇後蹤跡應該很高興,他卻並不。大概覺得那份感情已經被糟蹋得差不多了吧!起先急得渾身打顫,現在平靜下來,眼裏只剩無邊的冷漠和荒寒。

“要把汴梁城中的烏戎人一網打盡,給他們時間集結,到了城外再如數剿滅。皇後若知道她的恩師有這樣一副真面目,會有什麽樣的感觸呢?”他轉過頭來看著錄景,“我……覺得這幾日一下子蒼老了幾十歲,對很多事情失去了耐心,不管是戰爭還是愛情。想來想去,還是你們好,六根清凈。在紅塵裏打滾太累了,要是可以,我情願從來沒有遇見過她。”

官家從來不和人吐露心聲,今天突然與他提起,錄景有些惶恐,舔了舔唇道:“官家覺得臣等六根清凈,其實不是。我們不過是自知匱乏,不得不克制,心到底還是一顆人心。官家目前只是遇見了小挫折,等度過難關就會好的,千萬不能灰心。這件事裏沒有誰對誰錯,官家是帝王,又處在這樣要緊的當口,不能為一點私情,讓整個大鉞陷於水深火熱之中,這是為君者的氣度,是顧全大局。可臣也理解聖人,她心裏在同梁娘子較勁,不想讓苗內人死得不明不白。說她錯,她沒有錯,聖人是重情重義的女子,要為乳母報仇,誰能道她是非?可誤就誤在她忘了自己是坤極,某些事上操之過急了。”他說著頓下來,歪著腦袋又想了想,“不過皇後大約也為自己被貶氣不過,恣意了些,同官家置氣。聖人才入禁庭不久,還不懂得帝王家從來沒有非黑即白,等時候長一些,年紀再長一些,慢慢就有體會了。”

他卻很懈怠的樣子,靠在椅背上輕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得到那天。”

錄景盡量裝得輕松,笑道:“官家是太思念聖人,思念到了極點,有些自暴自棄了。等到了圍剿那日,聖人站在您面前,您終還是舍不得她的。聖人是這禁中最炫目的存在,可以把所有想得出的美好字眼加在她身上。官家不幸後宮,因此看到的不過是國與國之間的利益沖突。往前推幾輩,宮中內命婦勾心鬥角,足可以寫成一部巨著。像聖人這樣不忘初心的,一千個裏面挑不出一個來。”

他靜靜聽他吹捧,嘴角浮起一抹苦笑。是啊,最美好的字眼,都是她的。可是慢慢有些變味了,不怨她,是他承受不住罷了。

“知會趙嚴盯緊,別讓人跑了。前方戰事吃緊,我沒有那個閑暇親自出馬,皇後拿住了就送進柔儀殿,把殿門鎖起來,令她思過。”他站起身道,語氣冰冷。垂著兩手踱到窗前,廣袖寬大,掃過方磚地面,軌跡蜿蜒。

他這個模樣,恍惚又回到了以前,快樂被抽調走了,他還是原來的他。錄景唯覺得心驚,現在只盼能夠早些尋回聖人,經過這樣一場震心的變故,以後不要再分開了。即便有誤會,打磨了棱角,還可以繼續走下去。

第二天襪幼巷傳來消息,說人混入了提刑司的押解隊伍中,他聽後也只是隨意點了點頭。錄景見他果真不打算去了,料著是沒想好如何面對吧!有時候越熟悉,越看重,越是隔山望海難以接近。他請了旨隨禦龍直出城,皇後畢竟和尋常人不一樣,又有苗內人的事情在先,看見那些冷冰冰的班直,難免心生恐懼。

臨近年尾了,草木凋零,城外一片荒蕪。他們接了口信在城西二十裏處接應,那裏有個客棧,供來往客商暫住,算好了時辰,他們應當會在那裏落腳。禦龍直早早就埋伏下了,錄景趴在房頂靜候,隆冬的深夜,真冷得鉆心。隱約聽見馬蹄聲颯踏而來,借著朦朧的月光一看,竟有二三十人之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