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渾然無力(第3/3頁)

他拉住我不放,猶在挽留,喃喃低語:“這些事,不是我們的錯,是不是?”我背對著他點頭,是的,不是我們的錯,可是不見得跟我們無關。“令韋,我先走了,你自己要好好的——”他不等我說完,立即接上去:“那麽多年前的事,早已成雲煙,所以,並沒有什麽深仇大恨,是不是?”他走上前進,拿起我放在桌上的鑰匙,伸到我面前,臉上雖然看不出過多的表情,可是眼眸深處跳動著隱藏不住的期待,像未燃盡的火花,一閃一閃,發出暗紅的光。希望、失望在互相拉扯,彼此交纏。

我當然明白他什麽意思,用力吐了口氣,淡淡地說:“當然,隔了這麽多年,再想起來,再大的事也沒什麽要緊的。可是,我們,大家,總需要一點時間整理整理,畢竟事情看起來是這樣的復雜,一樁接一樁。”總要想清楚再說,時間是最好的藥劑。其實我心裏並沒有所謂的怨和恨,只是覺得惆悵淒涼,像海岸線一樣長長地延伸開來,直沒入遙遠的天邊,仿佛無窮無盡。我站起來,慢慢說:“等我想清楚。令韋,你也一樣。”他拉住我的手腕,一直沒放。我使力扳開,咬著唇艱難地說:“不用送我,你——好好養傷。”快步離去,到樓下迫不及待跑起來,風呼呼地灌進肺裏,呼吸急促。一陣猛咳,好不容易直起腰,我拭去眼角咳出來的淚水,對賣奶茶的大嬸笑了下,說:“一杯奶茶,要大的。對,荔枝和菠蘿口味的,就坐在這喝。”

濃濃的奶茶喝下去,胃裏暖烘烘的,感覺到流失的力氣一點一點恢復,人也跟著精神起來。驕陽在雲層後頭隱去,只剩下黯淡的光,空氣幹燥悶熱,似乎在醞釀另一場暴風雨的到來。北京這個夏天,雨水泛濫,斷斷續續的風和雨,淅淅瀝瀝,季節似乎錯亂了。我站在街頭,對著櫥窗裏華美張揚的服裝徘徊仿徨,人滑稽戲如織,一個一個的影子在玻璃窗裏一閃而逝。是不是人人終將是過客?在他人的生命裏短暫停留,隨即飄散?可是,僅僅只為了這一刹那,無數的人前仆後繼,奮不顧身,即使萎謝亦在所不惜。

一路上一直在想要不要給周處打電話。手指在黃豆大的鍵盤上來回遊走,說什麽好呢?他如此敬重我的父親,對我一定失望透頂。我移開冷汗涔涔的手,將手機放回去。算了,就這樣吧,慢慢地,大家也就忘記了。風起了,開亮了,事情,總會過去的,可是人,人也跟著冷了!我沿著馬路晃悠悠地往回走,眼前的一切像在鏡頭裏,如此的陌生驚慌,格格不入,而自己永遠都投入不了,無奈,懊惱,悲傷……我大概不再適合這個地方。

我扶著欄杆眺望遠處,幾乎整個北京城盡收眼底,才發覺天地原來是這樣廣闊,無邊無際,廣袤難測。在那遙遠的,我不曾到過的地方,是不是另有一番別樣的精彩?黃昏的夕陽照舊美得不可方物,天邊燒成桃紅色的薄雲,織成大片的綿緞,雲蒸霞蔚。我迎著風吹了下口哨,打著旋飛出去,余音裊裊,久久不散。興盡之余,悲從中來。天色淡下來,黃昏的風吹得衣衫飄飛,我攏了攏雜亂的長發,心想什麽時候剪一剪才好。大熱天的汗濕濕地黏在脖子後,實在有些難受。手機響,竟是操曹,我頓了頓,用輕快的語調說:“你怎麽想起給我打電話來了?”有一下沒一下無聊地踢著腳下的欄杆。

操曹隔了會兒才說:“聽說,你搬回來住了?”我點頭:“嗯,是呀,以前只是暫住宋令韋那兒,去醫院比較方便。”他許久沒說話,我說:“你打電話來就是為了問這個呀?沒事的話我掛了。”隔著電話不說話,總覺得有點傻,還有——慕名的心慌感慨。他問:“宋家——為難你了嗎?”一字一句說得很艱難,又幹又澀,仿佛難以啟齒。原來他以為我受了羞辱,被趕出來的!他對我仍然這樣維護,這番心意,心底實在是感激不盡。我忙澄清:“沒有沒有,他們——也不屑於做這樣的事。”我對宋家早已無威脅力,用不著如此大費周章。

他停了下,岔開話題問:“哦,那你現在在哪?我的意思是你有沒有出去。”我仰起頭,看著頭頂飛過的一只黑鳥說:“沒有,我很少出去。”又補充一句:“眼睛還沒好。”心情也還沒好。看著黑鳥在視線盡頭化成一個黑點,然後消失不見,不由得想,如果我背上也有翅膀的話,將要飛向哪裏?他支吾著說:“那我現在可不可以上去找你?續艾——我沒有其他的意思,只想親眼看著你,眼睛是不是好一些了,身體怎麽樣,聽趙靜說,你這幾天不舒服是不是”我立即傾出半個身子往下看,不算高,可是仍舊只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影從車上下來,分辨不清,不知道是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