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擡籍

她也動了心思,等這次的風波過後,要是實在不成就辭官。官場是男人的世界,她在裏頭惹情債,拖累了容實,那就不好了。她預備說服阿瑪,從另三房裏頭選個人過繼,只要是個男的,好好的辦差事,不辱沒了祖宗就行。她到底是個女人,再高的心氣兒,難免受掣肘。還是幹女人的活兒吧,管管家,做做針線,下下廚,安安生生做容家二奶奶得了。

可她和阿瑪一說,述明定著兩眼看她,“我辛辛苦苦幾十年,最後全便宜別人?你可真是好算計!能聽聽我的打算嗎?我是這麽想的,等你成了家,養個外甥替我挑大梁來。咱們家不重兒子重閨女,雖說嫁人,女婿還得是半個倒插門兒。問問容實他幹不幹,他得給我生個兒子掌管內務府。這麽肥的差事卸了肩,往後還能有收回來的一天?等我老了,你回心轉意也不頂事兒了,要權?誰搭理你!難關你阿瑪我遇得多了,每回都撂挑子,你茲當這頂烏紗就在咱們腦門上生根了?你瞧瞧另幾家,郭布羅氏、富察氏,哪個是吃素的?咱們不能光圖自己富貴,還得圖子孫後代。”他指指門前閥閱,“皇帝輪流做,管他鬥轉星移,咱們就像那個石頭柱子,風風雨雨一直在那兒。你見過大雪連下三年的嗎?再冷不過三四個月,寒冬不肅殺,何以見陽春?咬住了牙,挺過去就成。”

她坐在條凳上垂頭喪氣,“我覺得自己是個禍頭子。”

“胡說。”述明很疼閨女,最受不了她這麽說自己,“禍頭子是陸潤,你要冠上這個封號可早著呢!姑娘家什麽最值得驕傲?就是叫男人為你爭鬥。你要不好,他們能這麽待見你?討人喜歡不是罪過,可你得圓滑,他們怎麽掐是他們的事兒,別讓火星子濺到自個兒身上就好。”

她嘆了口氣:“我是不想再見六爺了,戳在他眼窩裏不是好事兒,離得遠遠的,興許他就忘了。”

述明不說話了,回身擺弄桌上的文房,一支狼毫在手裏顛騰了半天,“二啊,阿瑪和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要是顧念容實,就和他斷了吧!”

她惶然擡起頭來,“阿瑪……”

“雞蛋碰石頭,什麽時候贏過?皇上的身子要是好,咱們有勝算,你梗脖子硬爭,阿瑪不勸你。現在呢,那靠山眼看要倒,你就不擔心?內閣彈劾豫親王,打哪兒糾察起?人家寸步留心,一根小辮子也不給人留。不過那幫學究還有點兒能耐,鑲黃旗旗下挖出個放印子錢的知府,錢從哪兒來還在查,據說是拿百姓的稅銀當本兒,得了利再往庫裏上繳。滾單是豫親王開的,多少有些牽扯,這案子又是容蘊藻承辦,梁子結了一回又一回,怎麽化解?容實呢,不是不好,年輕人氣壯勇猛,在皇上手裏是把利刃,一旦上頭換了人,這把刀使起來不稱手,就得套上刀鞘。你鐵了心要跟他,六爺嘴上漂亮,那小心眼子能擔待?容實情場上得意了,官場上必定給坑得有苦說不出,你要是恨他就嫁給他,要是愛他,那就離他八丈遠吧。”

頌銀聽完阿瑪的話,眼淚唰地下來了。她何嘗不知道,可是喜歡一個人,能說放手就放手嗎?他們都是頭一回,刻骨銘心一輩子,嫁不成他,她還有什麽指望?

她掖著手絹放聲痛哭,“我就是要嫁他。”

述明耷拉著腦袋看她,“嚎兩聲就完了,外頭可不許說去,你態度越鮮明,對他越不好。”說著撓撓頭皮,“以前見了冤家對頭似的,現如今怎麽就愛得死去活來了?”

她抽抽搭搭說:“他懂我、敬重我、不逼我幹我不愛幹的事兒。我找人過日子就圖高興,不缺大爺見天兒指派我。‘你給我幹這、你給我幹那’,我當差當得夠夠的,到家要人疼。”

述明張口結舌,“真不害臊,要人疼說得還挺字正腔圓。”

她坐在那裏跺腳,“就是要人疼,不要人欺負!”

這丫頭在阿瑪面前總這麽執拗,耍脾氣、耍橫,毫不掩飾。述明忙壓手,“得、得、得,越說越來勁。你多大了,還鬧呢?灶王爺沒升天,腦袋裏盡裝糖瓜兒了?沒見過你這樣的。”

頌銀背靠墻壁無話可說,她的憂愁阿瑪不懂,以前聽人說過,女人愛一個人走心,男人愛一個人走腦子。要從心裏拔除太難了,可腦子上開天窗,沒準倒兩下就能把人倒出來。要是這段感情有一天了結了,大概也得容實絕情才行。

這時候內府佐領進來,打個千兒說:“上用的降真香餅都籌備妥當了,二大人瞧一眼,要成就送過去了。”

頌銀慢吞吞騰挪過去,心裏納罕她又多個奇怪的稱呼。以前是小佟總管、小佟大人,現在在她阿瑪跟前她又成了二大人,再過陣子不知還有什麽。仔細查點一下,沒有差池,擡頭說:“我送過去吧,正好去看看陸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