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抉擇(第2/7頁)

他往耳房看了一眼,“請佟大人先歇著,我帶人到後邊去審,審明白自然回你。”

頌銀觀他神色,他一臉肅容,筆直的身形像棵松,倒有股蔚然的神氣。這回不是和她打商量了,換了個吩咐的口吻。他是二品的銜兒,她不過從四品,要論職務高低,她還真得聽他的調遣。

她沒有辦法,點了點頭,“好,我在耳房等著,一切偏勞容大人。”

他轉身出門,利落幹練。腰上繡春刀和七事相擊,發出叮當的聲響。

頌銀沒有跟去圍房,安然坐了下來。小太監給她上茶,兩盤冰鎮的果子擱在她面前,她坐在窗下靜待,偶爾聽見後面傳來嚴厲的呵斥,這地方的一磚一柱都有沉郁之氣,不覺得熱,會打心底裏升起莫名的寒意。

其實這種案子,看似沒有頭緒,要審也不難。就是造勢,營建起恐怖的氛圍,要求每個人的行蹤全部交代清楚,如果前後對應不上,那麽這人就有可疑了。但是未到窮途末路時,個個都抱著僥幸心理,誰也不會痛快招供。頌銀從未時一直等到亥時,情況毫無進展。她心裏有點急,還是起身往後去了。慎刑司其實是沒有大牢的,後面一排圍房作為刑訊和收押之用,踏進夾道就隱隱感覺煞氣重得很。

檐下的白紗燈籠吊著,照亮紙糊的直欞窗,她看不見裏面的光景,便登上了台階向內張望。已經動過一輪刑了,兩個年輕的庫丁趴在條凳上,屁股被打得皮開肉綻。太監挨打要大聲求饒,不像宮女似的不許吭聲,先前是殺豬一樣的尖叫,到後面有氣無力著,還要繼續哼哼。

容實沒發現她來,精力全專注在案子上,沉聲一喝,“嚎你娘的喪!這是開胃小菜兒,不交代,且有你們受用的。嘴嚴是好事,可也得瞧瞧是什麽時候。命都快沒了還講義氣,下頭挨一刀不算,上頭也想補一刀?”

受刑的不住叫屈,殺雞儆猴,邊上旁觀的嚇白了臉。既然開了頭,就得把戲做到底,那兩個太監皮糙肉厚,以為挨頓板子就過去了,哪裏那麽容易!他一聲令下,侍衛把人架了起來,巨大的刑架四角都有鐐銬,將四肢扣起來,抻成了一個大字型。他接了皮鞭動作熟練,往鹽水裏一蘸,揚手就是一鞭。只聽獵獵的一聲呼嘯,鞭子與皮肉接觸,所到之處仿如利刃切割過一樣,傷口幾乎深入骨髓。那庫丁撕心裂肺叫起來,雪白的切口迅速湧出血珠,然後斷了線似的,滴滴答答落在身下的青磚上。

頌銀心頭驟跳,這才看明白,原來那種鞭子是經過特制的,每一截麻花上都鑲著細鐵絲,威力非比尋常。她感到奇怪,此刻的容實和她印象中的不一樣,他是禁軍統領,毫無感情。他掌著紫禁城的警蹕關防,只要他覺得可疑,有足夠的權利操控人的生死。

那兩個庫丁因為過於流利地交代了自己的行蹤,且沒人證實,所以可以大做文章。鞭刑過後不承認,沒關系,他扔了鞭子撲撲手,“傳錫蛇吧!”

錫蛇是一種酷刑,拿中空的錫管繞遍刑犯全身,往管內注沸水。錫管的兩頭開口有大小之分,上面的大些,下面的小些。持續注水,排得慢,勢必從頂端的口上溢出來,如此澆遍全身。這是種相當狠毒的刑法,一輪下來,松開錫蛇時皮肉會粘在錫管上一同帶下來,等於是活剝,神仙也救不了。

頌銀被嚇壞了,她以前只是聽說,沒有見識過,看見侍衛當真請來刑具時,連站都站不住了。難怪他讓她別上後頭來,讓她在前衙等消息,她才發現原來他並不是她以為的那樣簡單無害。一個從小頑劣的人進了粘杆處,不學一手整人的好本事,簡直愧對他的天賦。眼下怎麽樣呢,他是為了替她出頭,是為了幫她。可她還是害怕,哆嗦著身子,無力招架。

她怕,那些受審的人當然也怕,終於帶著哭腔大叫,“大人饒命、大人饒命……是小的幹的,都是小的幹的……”

頌銀一激靈,腦子清醒過來,有的時候的確需要這樣的手段,太監忍辱負重,簡單的刑罰對他們不起作用。只有下狠手,打到他們怕為止,才能從他們嘴裏掏出真相來。

她長出一口氣,垂手立在檐下。本想聽後續,容實的做法很奇特,其余的人居然就那樣遣散了。然後聽他輕笑一聲,“早早兒招了,也免受皮肉之苦。”招呼邊上太監把人放下來,那兩個庫丁已經成了血葫蘆,倒在地上一灘爛泥似的。他沖貼身的兩個侍衛班領擡了擡下巴,“剩下的交給你們,務必把贓銀的下落找出來,好向萬歲爺交差。”

那兩個班領應了個嗻,他方轉身出來。垂首打量衣裳,發現有血跡濺身上了,印著月白的曳撒,十分的刺眼。他懊惱地咂咂嘴,抽出汗巾拂拭,好在綢子不那麽吸水,略擦了擦,只余淡淡的一點痕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