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盤庫(第3/10頁)

皇帝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她,“廣儲司六庫是重中之重,這些年來一向沒有任何差錯的,這次竟出了這種事。佟家掌管內務府有八十多年了,越管越回去了麽?若實在難以勝任,不如早早兒讓賢的好,何必扒在這位置上,整天給朕添堵!”

沒有雷霆震怒,但話卻如刀尖一樣,把他們父女所有的功績都給抹煞了。頌銀扣著磚縫,轉眼瞧她阿瑪,述明冷汗直下,打濕了面前金磚,戰戰兢兢道:“一切罪責皆在奴才,奴才有負皇恩、辱沒了祖宗,奴才死罪。皇上要處置奴才,奴才無話可說,但這回的數額巨大,奴才就是死,死前也要把出入弄清,才敢踏上黃泉路。求主子開恩,求主子成全。”

頌銀知道多說沒有用,皇帝似乎動了換人的心思。也是,何必死命拉攏佟家呢,在正黃旗找個得力的人取而代之,豈不比讓別人的奴才當家強百倍?也許這次的事是個由頭,她現在反倒開始懷疑這些虧空是否真實存在了。如果只是怕擔違抗太祖遺命的罪責,而制造出來的冤案,那麽這位皇帝未免太不堪了。

可她不能說,這種情況下還是不要自作聰明的好。皇帝倒沒有步步緊逼,轉頭吩咐陸潤取鑰匙,“你匯同侍衛處督察。”又指了指頌銀,“把這個糊塗蛋帶上,叫她好好瞧著。按說她年輕,該允許她犯錯,可一錯再錯,往後內務府交到她手上,到底還會出多少怪事兒?朕早說的,女人不宜當官,果真叫朕說著了。”他揮了揮手,“真鬧得人肝疼,別杵在這兒了,下去吧!”

父女倆忙磕頭,起身卻行退了出來。到殿外面面相覷,不能走,還得候著。一會兒陸潤從殿裏出來了,看著頌銀,眼神依舊溫暖,沒有半點苛責的意思。

就是這眼神,卻讓她想哭。她哽咽了下,“勞煩陸總管。”

他輕輕牽了牽嘴角,“不說客套話。內務府千頭萬緒那麽多的事兒,難免有閃失。主子性急,小佟大人別往心裏去。”

他能給皇帝打圓場,看來關系不一般。頌銀一面為剛才的事難過,一面又開始想入非非,果然是女人,女人對這種秘辛,任何時候都滿含熱情。

她吸溜了下鼻子,“你看萬歲爺會罷免我嗎?”

陸潤掖手道:“我不敢妄揣聖意,不過佟大人放心,皇上是明君,或許恨鐵不成鋼,但不至於在這件事上大做文章。”

她松了口氣,大做文章,這話說得透徹。不過她心裏的事他竟能猜到,實在不簡單。這樣的人寧靜又強大,甚至隱隱有些可怕。日後在他面前要更加審慎才好。

上回盤庫動用了不少的人,這次更甚。官員侍衛一大堆,請鑰匙,撕封條,十分的繁瑣。忙了半天,庫門終於打開了,裏頭黑洞洞的,金銀珠寶沒有溫度,反倒有股陰森之氣。頌銀不喜歡這種冰冷的感覺,再目眩,總難擺脫銅臭味兒。

既然庫存查不屬實,這次更要盡十二萬分的心,每一錠都有人拿戥子稱份量,查驗之細,只差沒把元寶掰開了。頌銀在一旁看著,卻對這次的重查不抱太大希望,似乎有預感,追不回來的。然而已經動手了,無論如何要有個結果。只是耗費的時間必定很長,到天亮恐怕都盤不完。

她垂頭喪氣的時候,聽見外面傳來腳步聲,回頭一顧,一個穿著團蟒服的人到了門上,是容實來了。他臉上表情凝重,看了陸潤一眼,問:“萬歲爺什麽想頭?”

陸潤蹙眉,“能有什麽想頭,等庫盤完後才知道結果。”

他走到她跟前,小心翼翼打量她的神色,“哭過了?”

頌銀說沒有,“有什麽可哭的,哭又不頂事兒,不能解決問題。”

他放眼四顧,“這麽多金子,都快看吐了。”一手提刀往外比了比,和她說話老是一副商量的口吻,“咱們外頭坐會兒吧!這裏有你阿瑪和陸潤呢,讓他們盯著,咱們出去喘口氣好不好?”

她哭喪著臉說:“我可擔心死了,哪兒走得開呀。那麽大一個洞,補不起來皇上非剮了我不可。”

“那也是我行刑,我手腳輕點兒,不疼的。”他換了個笑嘻嘻的模樣,天塌下來當被蓋,在他眼裏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頌銀看見他,倒不像原先那麽暴躁了,他能提神醒腦,是她的牛黃清心丸。她垮下肩頭嘆了口氣,轉身對陸潤說:“偏勞您了,我過會兒再進來。”

陸潤點了點頭,到裏邊看人稱金子去了。

頌銀跟他出庫房,到門上例行搜身,搜完了以示清白,才能出去。

天都黑透了,檐下燈籠懸掛在鐵鉤上,被風吹著,發出吱扭吱扭的聲響。蟲袤遍布,二耳邊盡是如潮的鳴叫。廣儲司臨近金水河,就在長庚橋邊上,因沒有歇腳的地方,兩個人沒處坐,就到橋上去,坐在橋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