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第2/3頁)

驛丞倒是個好的,他從頭至尾看著,只是人微言輕不能上前勸阻。等那些侍衛大爺都走完了才敢過來,絮絮說:“家夥雷子的忒腦心咧,我看看,移聖都扯爛咧……叫他們揚蹦,自有王爺收拾他們。那什麽……你要不嫌棄,我給你補補?”

這口豐潤話聽著有點澀,但勉強能理解,定宜掖了掖眼睛說:“不了,謝謝您,您借我針線就成,我自己補吧。”

驛丞說好,轉回頭拿笸籮去了。

進十二爺的房門時,他正坐在燈下看書,眼梢瞥見她,把書擱了下來。

定宜腋下夾著衣裳,胸前還別了一支針,今天又是人家救了她,這回比以往哪回都叫她感激。她跪下來磕頭,“謝謝十二爺,這一趟一趟的,都是您幫襯我,我不知道怎麽謝您才好。我這人命不濟,打小就受人欺負,後來有師父師哥護著,倒也太平。現在……出門一時難,我算知道了。所幸有您,您是我的救星,沒您我都成什麽了。”

他是笑著說的,但是那笑容僵澀,比哭還難看些。其實心裏不好受,哭一哭也未為不可,這麽笑著,反而令人難過。弘策轉過身,按著膝頭道:“起來,我不光是幫你,也是為整頓軍紀。這一路來我都瞧在眼裏,正想轍敲山震虎,他們自己撞到刀尖兒上來了。怎麽樣,傷著哪兒沒有?”

“回王爺,沒有。”她搖搖晃晃站起來,退到一旁,勉強笑道,“您瞧我上回還說往後不會讓您擔心的呢,才幾天功夫,又出這樣的紕漏。”

他那回說的,弘策壓根兒就沒放在心上。人有走窄的時候,誰也不能保證一世順暢。至於擔心,算不上擔心,只是習慣成了自然。他遇見點什麽,自己就跟按了機簧似的義不容辭,為什麽呢,大概是因為你救過一個人的性命,與他有再造之情,便想看他長久無虞地活下去。

不過這孩子委實不容易,一步一個坎兒,連一處當值的都要戲弄他。弘策擱在桌沿的手肘挪了挪,五指慢慢攏起來,淡聲道:“這事不和你相幹,都因他們而起,你沒什麽可自責的。我讓底下人備了水,今兒你就在我這裏洗漱。不過我也得勸你一句,出門在外不及在家方便,萬事不要太計較。同僚相處貴在一個和字,興許開頭難,時候長了,融入了就好了。”

定宜臉上難堪,半是窩囊半是傷心。連他也覺得她矯情,或者別人看來是有些,裏頭緣故只有自己清楚,但是和誰去說?都說她小氣放不開,姑娘遇見這種事能放得開的,只有勾欄院裏的粉頭子。

也用不著解釋,越解釋越難過。不過十二爺人是真好,王爺的屋子借她洗澡,難怪錢串子他們陰陽怪氣的。他先前讓她帶上衣裳她就知道,本來想推辭,再琢磨琢磨還是厚著臉皮接受吧。現在不是處境艱難嗎,到處是人,躲到哪兒才能收拾自己?一脫就落別人的眼,要是不洗呢,出了一天的汗,身上布條子濕了幹、幹了濕,攤開恐怕要浮鹽花兒,實在黏得非常難受。

她躬身應了個是,“我也知道自己不足,太疙瘩了,給王爺添了麻煩。往後我會好好和他們處的,請王爺放心。那這回我就叨擾您了,叫我光膀子在他們跟前擦洗……我不習慣。”

弘策一直覺得混跡在市井裏的小人物沒那麽考究,別說他們,就連布庫場上的親貴們,大汗淋漓後寬衣解帶,也不會刻意避諱。這小子活得精細,大概和年紀小有關吧!可要說小,再過一個多月也十八了,還小麽?

自打菜市口有了交集,之後便千絲萬縷。他一個親王,擔著刑部和都察院的監管之職,太多的事要經手,還能分出精力來應付他,連自己也覺得稀罕。就算枯燥生活中意外的調劑吧,畢竟連親兄弟都沒想過給他摘桑果兒,他卻給送來了,沖著這一點也該多多照應他。

他點點頭,“你去吧,洗完了差不多該開席了。”

她噯了聲,十二爺身邊的近侍沙桐來領路,往後一比劃,“正好王爺才用過,窗戶上簾子還沒撤呢。瞧瞧你這福氣,王爺的恩澤叫你一人兒全沾了。”

這還是說一間屋裏洗澡的事兒,定宜細想之下滿臉通紅,打著哈哈說:“我這也是因禍得福,您受累了,謝謝您。”

沙桐只一笑,“手巾準備沒有?胰子呢?用王爺的,怕不好。”

她說都有,一面走一面把衣裳裏包裹的東西提溜了出來,“我自己都預備上了,借王爺的屋子已經是逾越了,不敢再剪王爺的邊兒。”

他們往梢間走的時候,弘策正踱過去開西邊檻窗。因為先前屋裏熏過蠓蟲,隱約有艾葉燒焦的味道盤桓,沾染在袖隴間經久不散,聞久了頭暈。

官道上的驛站,從來就不熱鬧。來去一縱橫,軒敞得沒遮沒攔。推開窗,西天殘余的一絲霞光從雲翳間照過來,直射眉眼。他拿手擋了擋,轉過身時,恰好看見沐小樹懷裏掉了樣東西下來,一頭搭在地上,一頭還牽引在他胳膊上,成卷的,形狀像汗巾,越走越長,到最後估摸有五六尺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