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國師把他的矯情發揮到了極致。

副尉率眾到車前,曇奴被他們趕了下來,這個時候真的束手無策,要開打,分明是以卵擊石。兩個人心裏著急,緊緊扣著雙手,扣得掌心一片濡濕。

那個副尉倒沒有立時查驗,在車轅上敲了敲,回頭望向她們,“敢問娘子們是何出身?”

蓮燈略怔了一下,大歷對車服有很嚴格的規定,比方僧侶商賈不乘馬,老者胥吏乘葦軬車等。她們的平頭馬車是春日祭上隨便搶來的,不知道是哪個顯赫人家娘子乘坐的,裏面要是裝了個叔叔輩的男人,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蓮燈不知哪來那麽大的說胡話的本事,欠了欠身道:“回侍官的話,奴家的阿娘是梁王妃的傅姆,家父在蘭台供職。”

這麽說來乘車的問題是有驚無險地通過了,接下來就是車內人了,病重的中年人,哪裏長得像國師那樣白凈明媚!

副尉打開車門,蓮燈和曇奴齊齊揪起了心,想來會看見車內美人春睡,一派旖旎吧!蓮燈也後悔自己扯得太過了,倒不如說不長進的阿兄醉酒來得實際些。料想這次可能出了大岔子,沒想到車廂裏傳出了劇烈的咳嗽,一個羸弱的聲音哀嚎著:“怎麽還不走,要耽擱死你阿爺麽!”

蓮燈和曇奴對覷,忙上前看,車裏臥著一個陌生的中年人,面貌平平,額角上長了一大塊黑斑。皮膚黯淡唇上卻光滑,依舊穿著國師的禪衣和雲頭履,看樣子是國師易容了。只是再怎麽改變五官,做不到無中生有,大歷這個年紀不留唇髭的幾乎沒有,所以他的模樣實在有些怪異,像神宮裏的內侍盧慶。

曇奴掩住了嘴,蓮燈一疊聲說就走,矮著身子塞了兩片金葉子到副尉的手裏,輕聲道:“請侍官通融,家叔病得很重,若錯過了吉時,恐怕就要一命嗚呼了。”說完招致國師一個白眼。

副尉垂下手摩挲著金葉子,一時陷入了兩難。東西是好東西,也要有命消受才好。萬一從他手上放跑了人犯,到時候問起罪來,多少金銀都難以自保。於是攥著賄賂的贓物毅然轉身,大聲喝道:“此三人有可疑,請將軍定奪。”

蓮燈看著他的背影傻了眼,“拿了我的錢還要抓我?”

甬道那頭兩隊戎裝的軍士大步而來,領頭的將軍一身明光鎧,護肩饕餮猙獰,甲上銀鱗耀眼。蓮燈和曇奴沒了主張,實在不行只有撒腿跑路了。她們退到車前,回頭望了眼,國師躺在幔子後面,大概對她們的應變能力很失望,總之滿臉的無奈。

蓮燈雖然懊惱,但是看他一動不動也著急,叫了聲阿叔,“他們要來抓我們了。”

可是曇奴忽然往前邁了一步,蓮燈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那位將軍到了眼前,不是別人,竟然是蕭朝都。

有時候緣分就是這麽奇怪,不想見的人,偏偏在你最狼狽的時候出現。曇奴避無可避,蓮燈從來沒見過她這個樣子,那是種深深的羞愧,明明很想念他,但是見了他又忍不住要閃躲,神情動作便難言的失措。

蕭朝都腳下頓了頓,似乎也對一切無所適從,但終歸是見慣了大場面的,並沒有猶豫太久,到她面前拱了拱手,“娘子別來無恙。”

曇奴欠身向他肅拜,“有勞將軍掛念,沒想到今天遇見將軍,我……很好。”

氣氛有些尷尬,這種情況下的相遇悲情彌漫,也沒有機會訴衷腸。但蕭朝都的確是喜歡曇奴的,從他的眼睛裏能看到眷戀和不舍。如果曇奴是普通人家的女兒,也許會成就一段姻緣也說不定。現在呢,他們是油和水,永遠難以交融。

曇奴是個清醒又自卑的人,她不確定蕭朝都會不會因他們不多幾次的來往而選擇放過他們,所以用一種近乎哀告的眼神望著他。蕭朝都當然品得出來,心裏也有掙紮,甚至開始衡量他們歸案後誰的罪責比較重,曇奴能不能因為沒有參與全身而退。結果是不能,她並不是一塵不染的,她身上的毒從哪裏來,恐怕和荒郊發現的那具屍首不無關系。

所以走吧,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他看了車內的人一眼,沒有興趣弄清他到底是真國師還是假國師,擡手一揚,將披風高高撩了起來,“他們是本將舊識,沒什麽可疑的。放行,讓他們通關。”

曇奴站在那裏,覺得渾身的血液向下流淌,漸漸冷起來,快要結冰了。沒有開始就結束,好像是人生最悲慘的事情了,但是沒辦法,這就是她的命吧!

蓮燈跳上車駕轅,輕輕喚了她一聲。她回過神來不再遲疑,鞭梢狠狠抽打了下,馬車跑動起來,穿過門禁的時候她沒有回頭,照她的話說越看越舍不得,還不如不見,就此忘了更好。

蓮燈替她難過,扒著車圍子回望,蕭朝都站在那裏,朱紅的披風映著鐵血的關禁,漸漸遠了。她向他揮動臂膀,他微擡了擡手,又無力地垂下了,一定傷心得難以言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