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3頁)

顧行簡沒說話,徑自坐下繼續看文書。顧居敬就當他答應了,興沖沖地走了。

過了一會兒,果真大雨滂沱,天地間升起一層水霧,朦朦朧朧的。夏初嵐被雨打在瓦上的聲音弄醒,支著身子坐起來。陌生的地方,身旁沒有人。她下床走到屋外,雨勢太猛,移動不得。她只能站在廡廊下,四處看了看。

江南普通的兩進民居,堂屋闊三間,青瓦覆頂。院中種著一棵高大的梧桐,根部有轉砌的六邊形護壇,旁邊擺放著幾盆不知名的小花,沒有人往來。

她隱約記得暈過去以前,看見了六平和顧居敬,應該是他們帶她來的。她覺得有些冷,抱著手臂坐在門邊的石墩上,仰頭看著梧桐的樹冠發呆。

她來自後世人人平等的社會,今日是第一次強烈地感覺到特權階級跟庶民階級的不同。好比她是商戶女,莫秀庭是官家女,從出生就決定了各自的命運。不論是住的地方,用的東西,還是嫁的男人,以後生的孩子,差別都太大了。

就算莫秀庭要害自己,也有的是辦法,多的是人替她去辦。她犯不著親自動手,那樣太有失身份了。

夏初嵐忽然生出無限唏噓。倘若她沒有來,原主沒有上吊自盡,那個被毀了名聲又失去父親庇護的少女,恐怕終究逃不過被命運的洪荒所吞噬。可縱然她來了,除了改變夏家覆滅的命運,依舊改變不了她的出身。

因為這樣的出身,讓莫秀庭覺得她癡心妄想,讓陸彥遠覺得她根本不值一提。

“何為高貴,何為低賤?”她喃喃自問,覺得有些迷茫。

“這麽大的雨,坐在外面,不怕淋著麽。”旁邊有個清冷的聲音響起來。

夏初嵐回頭看去,身材修長的男人站在雨裏,一手執著傘,另一手端著白瓷碗。傘是傾著的,他的肩膀還露了些在外面,被雨打濕,藥碗上卻一粒水珠都沒有。

他很瘦,顴骨便顯得突出,修皙清俊,眼睛……她一下子認了出來:“您是昨天那位先生?”只是沒有胡子了。

顧行簡收了傘靠在墻角,端著藥碗走過來:“我阿兄帶你回來的。這是八珍湯,只剩下一點殘渣,有點苦,將就著喝。”

這事本不該他來做,但崇明和婆子正在後廚收拾殘局。平日家裏不怎麽開火,多是叫的外食。崇明原以為那個婆子會,哪知道婆子也是個生手,兩個人一頓折騰,險些將廚房給燒了。

見夏初嵐不接,只顧盯著自己看,他道:“怎麽,我臉上有東西?還是擔心這碗藥有問題?”

“不是,多謝先生。”夏初嵐連忙伸手將碗接過來,低聲道謝。盯著人看確實失禮,她只是太意外了,原以為要費一番工夫才會再見的。但是人家出手相救,書的事反而不好開口了。

藥果然有點苦,還有股焦味,她一邊喝一邊眉頭緊蹙。好不容易喝完,她嫌棄地將藥碗拿遠一些,側頭輕咳兩聲。好苦,舌頭都麻了。

果然還是個孩子。顧行簡忍不住一笑,背手看著從屋檐落下的雨線:“方才你問,何為高貴,何為低賤。人的出身固然沒辦法選擇,路卻是由自己走出來的。在本朝,寒門子弟也可以躍居宰執之位,反而是世家大族,如若子孫不爭氣,繁華富貴也維持不了幾代。所以,何謂高低?你能將夏家經營至此,已是十分難得,沒必要為出身介懷。”

剛剛他都聽見了?夏初嵐看著男人瘦削的側臉,仿佛跳躍著光芒,心中一動。他是在安慰自己吧?顧家雖然出了個權勢滔天的宰相,一個大商賈,但聽說原先也是清貧人家。

她本就是有感而發,還沒到妄自菲薄的地步,不過這段話,她記在心裏了。

“多謝先生指點。不知先生如何稱呼?是做什麽營生的?”夏初嵐試探地問道。這人看談吐,看氣勢,都很不簡單。

“我也姓顧,家中行五。以前在國子監教書。”顧行簡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道。

這話不欺人。早年他擔任過國子博士,雖然任期很短,但跟手下的學生都處得很不錯。那些孩子大概同這丫頭差不多大,很愛纏著他,“老師老師”地叫個不停。如今,他們大都在各地任職,逢節令便會派人上門送禮物,遠的便捎封書信來問候。

為人師表最有成就感的,便是桃李滿天下了。

夏初嵐知道他也許有所隱瞞,但在國子監教書,已非常了得。國子監的學府所教出來的,可都是未來的官吏,國家的股肱之臣。

兩人正說著話,雨也漸收,太陽又出來了。

“姑娘,姑娘!”思安從外面沖進來,停在夏初嵐面前,擔心地問道,“您沒事吧?六平回來說您暈過去了,奴婢都嚇壞了。”

六平跟在後面進來,先對顧行簡行了一禮。無論如何,今日這位爺和顧二爺都幫了姑娘,他很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