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新雁過妝樓(第4/4頁)

邱霖江頭微微後仰,倚靠在車座上閉目養神。但一旁似乎一直望著窗外的趙如蘊,心裏頭並不如面上那般靜。

同邱霖江說那些話的時候,其實她已然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畢竟是在自己心裏住了那麽多年的人,沈清賜的一席話讓如蘊在驟然之間失了所有方向。好像心裏的那盞長明燈倏地滅了,恍惚之間她有種想要陷得更灰暗的沖動。她那般對邱霖江,半是還未回過神,半是破罐子破摔。對所有的男人來說,她方才的舉動儼然是最大的羞辱。

從小到大,如蘊沒少見過趙賀平與沈心華掐架,甚至那樣驕傲的沈心華臉上也曾出現過清晰的五指印,盡管撲了再多的粉都無法完全掩蓋住。

然而他卻不曾那樣對她。他分明已經那般震怒、那般變色了,但在發了一通脾氣之後他竟然甩手而去,沒有動她一根手指頭。

綠縝給她梳洗妝扮的時候她才慢慢地緩過神,慢慢地回想起早一刻發生的一切。她心下大動,有些想不明白,可這似乎又是理所當然。邱霖江對父親很敬重,對待母親和胞妹都是極好的,從來和聲靜氣,言語中多是愛護。有一回閑話中他無意間說過,她們是他至親的家人、是他一輩子都要保護的人。

如蘊忽然有些明白了,他就是這樣一個對家人默默守護、掏心掏肺的男子。他會對敵人毫不手軟,也可能對所有人發脾氣,但從不輕易傷害自己重視的人。她是他的妻子,自然就是他的家人——然而剛剛讓他羞恥的她,還有機會讓他重視嗎?

想到這裏,如蘊似是一怔,復而震住,猛地回轉頭就去看他。不知是不是感覺到她投過來的目光,本在閉目養神的邱霖江突然睜開眼。同她的視線對上,他卻沒有像從前那樣給予她暖意,只是疏淡地掃了她一眼便重新又合上了眼。

恰在此時,車子慢慢地停下了。

依舊是西式的禮儀,邱霖江挽著如蘊的手臂信步邁入宴會廳。這是如蘊頭一回參加這樣大的宴會,心裏自然是緊張的,低著頭只瞧著地面。反觀邱霖江,他卓爾不凡的威儀之姿即刻便抓住了周遭人的眼球,但在灼灼的視線包圍中,他仍然神色自若,攜著如蘊一直走到中央才停住腳步。

曹永鳴原本正背對著他們和人說話,忽然聽到身後的異動,轉過身來瞧見是邱霖江,立刻笑容滿面地往前迎了兩步,朗聲道:“霖江,你可來了!這一位想必便是‘新官上任’的二少奶奶吧?”

因為緊張,如蘊的微笑有些淺促,只朝曹永鳴欠了欠身。邱霖江則一拳輕打向曹永鳴,臉上露出幾分笑意來:“好你個永鳴,說話還這般愛插科打諢!”

語罷,他的手改為摟住她的腰。不及如蘊反應,邱霖江已經微微俯身湊近她耳邊,帶著笑容極其親昵地說:“如蘊,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剛從湖北一路槍林彈雨過來的大將軍曹永鳴。”

曹永鳴哈哈大笑:“臭小子,說得這般誇大其詞,是想嚇壞弟妹嗎!”

而如蘊果真是震住了——雖然她對國家大事並不太上心,但“曹永鳴”這三個字在近幾年早已如雷貫耳。眼前的男子看起來不過四十來歲的樣子,竟就是那異軍突起的曹永鳴曹將軍!她連忙再次欠身,笑道:“曹將軍,如蘊失禮了。”

出門之前她換上了一件桑蠶絲印花旗袍,碧玉般的綠底子上深深淺淺、大大小小地盛綻了幾朵香檳色間著白色的月季。三粒盤扣從領口處彎曲斜至右襟,典雅之外又見大方。而左手腕上的祖母綠鐲子則同旗袍的底色相映,越發顯得她蕙質蘭心。

暗暗的一陣打量之後,曹永鳴不由得撫掌,大聲笑道:“真真是佳人!霖江,你小子可是有福氣了!”這般放松自如的交談,原來邱霖江與曹永鳴竟是相識多年的好友,友誼甚篤。

如蘊慢慢才曉得,今晚的宴會是個慈善晚宴。而近兩年在上海逐漸為人知曉的“善幼堂”,幕後的資助者竟就是曹永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