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神龍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皇姑祖母卒於洛陽上陽宮,年八十二。

皇姑祖母這一生跌宕起伏,我這二十幾年的相伴,恰眼見她從權傾天下到最後被逼讓位。當我給嗣恭換上素服時,仍舊有些難相信,這天下間唯一手掌乾坤的女人就這樣消失了?

“嗣恭,”李成器抱起他,溫聲道,“叫句父王。”我回過神看他:“要能開口,也要先叫母親才對。”他微側頭瞧我,春風和煦地笑著,直笑的我一陣心底發虛,過了會兒才喚來奶娘,將嗣恭交給她:“帶小公子下去。”

我訝然看他:“我剛才等他睡醒,想要好好陪陪他,怎麽就要抱走了?”李成器接過夏至遞上的茶,喝了小半口才道:“永安,你已經足足陪他三夜了。”我不解看他,他倒是不急不緩的,把茶杯遞還給夏至:“前幾日與父王閑聊,說起嗣恭,總覺我這一脈子嗣太過單薄。”

我看他眸色未變,琢磨不透他說此話的意思,想了想才道:“父王想給你納妾?”李成器若有似無看了我一眼,倒是夏至先噗地笑了出來。她素來和我隨便,我倒也從不把她當外人,索性看了她一眼:“你笑什麽?”

夏至替我添了杯茶,才躬身行禮:“奴婢不敢說。”我笑:“你還有什麽不敢說的?說吧,郡王不會怪罪你的。”她佯裝偷瞄了李成器一眼,才道:“無論是則天大聖皇後,或是如今聖上所賜,細算起來長安府中已有二十余姬妾了,縣主還嫌不夠多嗎?”

她說的倒也不錯,單是這一年所賜就有三五個了。我握著茶杯,看了眼嗣恭,這幾月去看父王,他也是有意無意會提起此事……李成器走過來,抽出我手中茶杯遞給夏至:“在想什麽?”我搖頭:“沒什麽。”

他笑嘆一聲,沒說話,只揮手示意奶娘和夏至退下。

豈料奶娘才走到門口,嗣恭就揮著兩只胳膊,依依呀呀地叫了聲:“父王。”奶聲奶氣地,倒是嚇得了我一跳,又是喜又是怨。

沒想到這孩子一張口,竟真先學的是父王二字。

他走過去捏住嗣恭的小手,很是滿意地點頭道:“不愧是本王的兒子,孺子可教。”

我啞口無言盯著這對父子,剛想從奶娘手裏接過嗣恭,就被他拉住手:“不急,讓奶娘先陪他。”我詫異看他,直到他們退出去合上門,忽覺腰上一緊,被他就勢橫抱起來:“身為長子,總要為血脈傳承盡些薄力。”我這才把前後的話連起來,明白了他的意思,哭笑不得看他:“兒子第一次開口,還是叫的父王,你竟就如此置之不理了。”

他嘴邊含著笑,拉下帷帳,把我放在床上:“永安,我今日已請旨賜婚,明日就會正式與你父王商定吉日,娶你為妻。”我被他說得一怔,像是有什麽自心底滑過,一時難以置信,就這麽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他也就這麽看著我,過了好一會兒,才低頭輕吻住我的唇,用很低的聲音說問:“怎麽不說話?”我只覺得心跳的很軟,伸手摟住他的脖頸,含淚笑道:“從我十幾歲,你就拿賜婚來哄騙我,一晃十數年,讓我如何信你。”

因天還亮著,屋內並未有燈燭,散下的帷帳幾乎遮住了所有的光。

如此近的距離,唯有那眉目,清晰如舊。

“記得當年在來俊臣大牢裏,你就曾讓我忘記賜婚,”我閉上眼,承接他溫和的吻,喃喃道,“如今真的忘記了,如何是好?”他的笑就在耳邊,帶著稍許哄溺:“好,當真忘了,那我就再問一次,聽說你生辰是正月初八?”我被他問得一怔,才記起這是當年的那句話,不禁笑著嗯了聲。

他眼盛深笑:“到明年就滿二十三了?”

我又點點頭,只覺得他的手滑入衣底,不動聲色地自內挑開的我衣衫,輕嘆道:“不小了。本王也已近而立,尚還有個未滿周歲的孩兒,不知縣主對這門婚事如何看?”我忍不住笑出聲:“婚姻大事豈能兒戲?容我斟酌兩日。”

他忽然停了下來,我睜眼去看他,彼此肌膚的溫熱悄然融合,漸亂了心跳。他卻只那麽靜看著我笑,我被他看得有些發窘,燙著臉想要掙脫開,卻被他一把攬住腰更拉近了些。

“父王的憂心也有道理,如此大的王府,僅有嗣恭一人,也頗有些冷清了,”他終於低下頭,輕吮住我的耳垂,啞聲道,“縣主以為如何?”悄無聲息的酥麻,直抵入心。

隱約聽他叫我的名字,很遠也很近……

模糊間,他卻還低笑著說:“明日去見你父王。”

神龍二年閏正月一日,太平、長寧、安樂、宜城、新都、定安、金城公主並開府,置官屬。同月,我也終於與李成器塵緣落定,正是入了壽春王府。

雖是七公主開府,大肆張揚的唯有安樂一人,可最後府前門庭若市的卻是太平公主。自聖上登基以來,李成器與太平走得越發近,如今開府之宴,自然是要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