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第2/3頁)

兩人的背後是廣闊的馬場,天地間,卻像只有背脊挺直的他,就那樣站著。

因為馬群的躁動,我看不清他的臉,卻知道他在看著我。

“隆基,不要胡鬧了,”李成義聲音厲了幾分,“現在是什麽時候?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你一個不小心,便是大禍!”李隆基邊解繩子,邊道,“怎麽,連我教永安騎馬也會惹禍嗎?”話音未落,繩子已徹底松開。

我正想說什麽時,身下的馬卻忽然揚起前蹄,一陣淒厲的嘶鳴,震得耳中嗡嗡作響。

眼前只剩下碧空晃目,我下意識閉上眼,手緊緊地抓著鬃毛,感覺身子經不住地後仰著,耳邊盡是嘶鳴和馬蹄聲,最後終是在攥不住,被狠狠地摔了出去。

一時間,天旋地轉的,便被人猛地抱住,落到地上翻滾了數下。

巨大的眩暈感,充斥著每一寸神經,我只知道自己落了地,卻分不清是誰救了我。

“永安,”忽然有人在耳邊叫我,“不要睜眼。”

是李成器。他的聲音很堅定,只是短短幾個字,卻落在了心底最深處,讓我漸漸鎮定下來。

我依照他的話沒有睜眼,只覺得身子就緊貼著地面,而他就壓在我上邊,緊緊地抱著我。耳邊的馬蹄聲如雷,遠處有人在不停叫喚著,一切都亂得可怕,我就這樣縮在他懷裏,很快就感覺到有很重踩踏聲,從他身上傳來隱隱的壓迫感……

整個馬群都亂了!

此念一起,我立刻明白了此時的兇險,開始聲音發抖地叫他的名字:“成器,成器……”

“別怕。”他柔聲安慰著我,聲音卻像是在很遠的地方,幾乎淹沒在馬蹄聲中。

一下下的踩踏,像是一刀刀剜心。

我根本不怕自己如何,怕的是他為護著我命喪此處……

他沒再出聲,我也不敢問,只覺得時間停在這裏,消磨著所有的理智。

過了很久,馬群才漸漸安靜下來,直到外頭有安樂郡主高聲喝令的聲音傳入,我這才有了些真實感,臉上已滿是淚,嗚咽喚他:“成器。”

他低低地嗯了聲:“我沒什麽,別哭了。”

我不敢動,生怕拉扯他的傷口,只覺得有人把他扶起來,仍舊不敢去看他身上的傷是否嚴重,直到宜平扶起我:“縣主。”

我恍若未聞,眼淚止不住地掉,眾人不敢挪動他,幾個禦醫都臉色發白地蹲在旁邊查驗傷口,李隆基和李成義都一瞬紅了眼眶,怔怔地看著。我示意宜平放手,腿有些發虛軟,一步步走過去,這樣短的距離,竟像是隔了千山萬水。

外側圍著的郡王都讓了開,李隆基想要說什麽,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才退後兩步,將我讓到了最前面。很快就有內侍拉了一圈帷幔,只留了李隆基和李成義,還有幾個禦醫和我。

他上身已被脫下,盡是縱橫的經年舊傷,還有不少很深的新傷。我只這麽掃了一眼,就不敢再繼續看下去,只將視線移到他臉上,太熟悉的臉,從微蹙的眉心,到鼻梁,再到泛白的唇。

我伸手,握住他在一側的手。

他微微顫了下手臂,並沒有睜眼,只緩緩反手輕握住我的手。

這麽一個細微的動作,巨大的悲傷感已是一湧而上,一寸寸地啃肉蝕骨,痛入心扉。如果十年前我沒有擅自將手放在他手上,又何來這麽多牽絆,這麽多的無能為力。

禦醫很快做了些處理,立刻和李成義、李隆基走出帷幕,回稟著傷勢,獨留我和他在,我也只是這樣看著他,不敢動也不說話。

他才睜眼看我,眸中蒙了層暖意:“再哭下去也好,或許能把臉上的泥都沖掉。”

我怔了下,立刻明白他說的是什麽,勉強擠出笑來:“很難看?”

他輕搖頭,很淡地笑了下。

“突厥一戰,看起來很辛苦。”我輕聲嘆了句。

“是場苦戰,卻也幹暢淋漓。”

我知他所謂幹暢淋漓,是與皇位之爭相較,心中亦被牽起無奈。

這場隱藏在宮墻內外,朝堂上下的戰爭,人人是敵人,處處是暗劍,究竟何時才能到頭?

相對靜了會兒,他才微微笑著:“出去吧,替我把隆基叫進來。”我嗯了聲,起身出去叫李隆基。到帳外時,李隆基仍是眼中發紅著不說話,只遞給我一方錦帕,示意我擦幹凈臉,這才獨自走了進去。

我站在外邊,過了會兒,也沒聽見裏邊有什麽動靜,很不安地看了眼李成義。

他低聲道:“不必擔心,隆基就是年少氣盛,對大哥還是很服帖的。”我也不願多說,只輕聲道:“郡王傷勢可嚴重?”李成義搖頭苦笑:“比上陣殺敵還傷得重,他若不是一心護你,這些馬絕難傷他分毫。”

我被他說得更是心傷,不敢再回想剛才的事,只草草擦了幾下臉,想讓他進去看看,卻不好再開口說。他看我神色就已了然,猶豫了下,還是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