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他坐正了身子,道:“你怎麽說的?”

我低聲道:“我只說自幼有些寒症,這些年都在服藥,太醫也囑咐過要在斷藥後才能……”他默想了會兒,道:“姨母不是外人,即便是點破此事也無大礙,只是她若能看出,旁人也能看出來。”他的話正是我心中所想,我苦笑看他,道:“好在我自幼多病,在宮中又是沈秋主診,這借口還能用些時候。”

他應了一聲,蹙眉想著什麽,遲遲不說話。

此時他能想到的,我早在昨夜反復想過,這種事以我和他如今的身份談,只會徒增尷尬,何為良策?無人能解。

過了片刻,我喚夏至備了早膳,他草草吃完便離開了。

此後接連數日,他都是早出晚歸,偶來我房中說幾句閑話便走,從不過夜。姨母也沒再提過此事,偶爾關照府中人為我添些補品,像是信了我的說辭,卻偶有目光交匯時,神色總帶著些探究,我只能佯裝未見,說笑依舊。

因廬陵王返京,叔父武承嗣尤如困獸一搏,著人再次奏請立武周太子,皇祖母斷然回絕。他眼見多年夙願已無希望,在府中一病不起,同為武家人的武三思反而附和連連,只說應還天下於李家。

朝中李家舊臣眼見全了多年夙願,卻都犯了難,不知該擁立何人。太子李旦雖在位多年,卻是最當不上這個位置的人。以長幼來論,廬陵王李顯應取而代之,況且如今又有婉兒與武三思的暗中扶持,更是順理成章的太子人選,而太平公主多年來在朝中積蓄的力量,也不容小覷,她早有心與其母一般君臨天下,又怎會輕易放過這個機會?

若算起來,太子在位近十年,還是頭次被人如此看重,卻是為了取而代之。

這一日,諸位郡王都聚在府上,李隆基忽然遣人來喚我,我帶著夏至走到書房外,隱有爭執聲傳出,似有關太子位之類的話,便下意識停了步,示意夏至離開。夏至草草行禮退下後,我又在門外靜立了會兒,直到沒了聲響才伸手掀簾,剛邁出一步,就被迎面扔出的茶杯砸中,瞬時淋了一身熱茶。

“永安!”同時兩個聲音響起,還未待我反應過來,李隆基已上前握住我的腕子,道:“燙傷沒有?”我本不覺得痛,被他一握,才覺手臂火辣辣地痛,蹙眉搖了搖頭,他忙對外頭叫道:“李清,快請醫師來!就說二夫人被燙傷了!”

他邊說,邊拉我在一邊坐下,拉起我衣袖,手臂已燙紅了一片。我掃了眼座上人,李成義眼帶愧疚看我,李成器正緩緩坐下來,緊盯著我的手臂,抿唇不語。

“永安,本王——”李成義頓了頓,正要說什麽,我忙打斷道:“沒大礙,是我的錯,我該先讓人通稟的。”想來是他正在氣頭上,以為是哪個下人擅闖進來,便遷怒扔了茶杯,只可惜我做了替罪羊,硬生生地接了這杯燙茶。

他抱歉一笑,面色又沉了下來。

李隆基細看著我的手,我不動聲色地撥開他,放下衣袖,笑道:“王爺喚我來,是為何事?”

他臉色微變,看了眼李成義,李成義眼中隱有悲憤,下意識想拿茶杯,才發現已碎在了地上,終是捶桌長嘆一聲,起身道:“事已至此,我先走了。”他說完,擡步就走,正在出門時和府內趙醫師撞個滿懷,醫師忙躬身行禮,他卻連頭都沒擡,快步離開了屋子。

趙醫師膽戰心驚地直起身,也不曉得自己是哪處得罪了他,草草替我處理完傷口,又細囑咐了兩句不能沾水之類的話,不敢再多說,匆匆退了下去。

我待沒了外人,才笑道:“茶也摔了,人也燙了,二王爺說走就走了,你兩個還不給句話嗎?”話音未落,李隆基猛地起了身,道:“大哥,你說吧,我先走了。”說完,也同李成義一般,逃也似的走了。

我微愕地看他離去的背影,究竟什麽事,能讓他們一個兩個的都不肯開口?

正琢磨時,李成器已走到身邊,拉起我的衣袖,蹙眉道:“稍後讓人再細看看。”我嗯了一聲,擡眼看他,道:“他們兩個都逃了,只剩你能說了。究竟是什麽事?”他視線投向窗外,靜立了會兒,才道:“李重俊和成義討要宜平,欲養在府中做妾。”

我驚看他,道:“二王爺答應了?”宜平自入了東宮便是李成義的人,雖礙於當時的局勢不能納為妾室,卻連孩子都有過,怎能說要就要了去?

他沉吟片刻,道:“若為府中姬妾與同姓兄弟起了紛爭,絕非皇祖母所願,成義別無他法,只能從命。”我背心發涼,定定地看著他,道:“王爺的意思是,姬妾不過是能隨便贈人的玩物?誰若喜歡就盡管討了去,若是傳出去,也不過是一場手足情義的佳話?”他面色微僵,上前一步,想要握我的手,我已猛地收手,起身道:“所以,你們怕宜平性子太烈,唯恐她以死酬情,才讓我去勸她委身李重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