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我點頭道:“這兩件事,我也要謝你。”

她搖頭,道:“郡主不必說謝,我說這些話只有一個意思,”她手攥著扶手,頓了下才接著道,“元月早已清楚王爺對郡主的心意,日後若有幸與郡主共侍王爺,情願以姐姐為尊。”我身子一僵,緊抿起唇看她,他日後的妻,今夜坐在我房裏說這些話,讓我如何自處?

我添了杯熱茶,看著水流緩緩注滿:“禦賜的婚事,是喜事是恩寵,又何嘗不是懸著的一把斷頭劍。縣主若為他著想,就忘了此事,歡歡喜喜嫁過去,做個受人敬畏的永平王妃。”

她凝眸看我,道:“郡主不信我?”

我搖頭,起身端杯,走到她身側,道:“你是他的王妃,日後他還會有側室、姬妾,但絕不會有我,”我將茶遞給她,接著道,“我若嫁李家人,只能是臨淄郡王,否則就是殺身之禍。”

話到此處已無需再繼續,她自大明宮到太初宮,在皇姑祖母身側已有五年,所見所聽的怕比我還要多,又怎會不明白這其中的意思?

她接過杯,自顧自出神,沒再繼續說什麽,過了半晌才起身告辭。

我靜坐在書桌後,盯著攤放在桌上的棋譜,掛在臉上的笑意早散去,只空洞地看著那一頁頁古今殘局,兀自發著呆。過了半晌,宜喜忽然送入個巴掌大的金漆錦盒,卻說不曉得送此物的宮婢是哪個宮內的。

我打發她出去,盯著錦盒,遲遲不敢打開。

過了會兒,宜喜端著香爐入內熏帳,見我仍對著那錦盒發呆,不禁道:“郡主若不喜歡,奴婢拿去丟了。”我輕搖頭,定了心神,伸手打開盒蓋。

錦緞上放著個犀角梳篦,色如寒冰,觸手濕潤光滑,竟是琉璃所制。

我拿起對著燈燭細看了片刻,漸明白過來。宮內大多琉璃飾物均出自太原,而看此物色澤和手感,絕不尋常,怕是僅有太原王氏才能拿得出來了。

想到此處,我才放下那梳篦,說不清是失落還是慶幸,只隨手自奩盒中挑了根鎏金玉簪,吩咐宜喜送了回去。

次日正逢皇上精神好,將隨行的郡王公主,五姓七族的小輩都聚在了一處。

皇上未到,眾人已先聚在殿中,我入殿時,李成器正和兩個弟弟說話,他和李隆基同時停了話看我,我立刻避開了視線。此時,正有個內侍入內,說皇上已在自涼亭處,讓我們即刻去伴禦駕,言罷,又行禮匆匆跑走了。

我正出殿時,李隆基已大步走來,與我並肩走下石階,低聲笑道:“你發髻上的梳篦,看著倒精巧。”我掃了他一眼,道:“王爺可猜到什麽了?”他輕嘆了聲,道:“本是沒猜到,但見那王家女發上的玉簪,卻明白了。”

我抿嘴笑道:“這王寰頗有些心思,日後必會對你有所助益。”他輕摸了下嘴角,笑道:“我寧願做個閑散的王爺,唯有舉案齊眉一人足矣。”我輕翻了下眼,低聲道:“可惜你注定要做個姬妾成群的王爺了。”

我和他有一搭沒一搭拌嘴,李成器始終就在身後不遠處。他目光始終淡淡的,與李成義偶爾說幾句話,卻大多時候沉默著,我努力不去留意他,卻發現越是如此越一顆心系在他那處,李隆基再說什麽,都難以入耳了。

待近了自涼亭,連熱風都變得涼爽了些。

因今夏來的格外早,叔父武三思早早就命人仿太初宮修葺此亭,亭臨著石淙河,可乘數十人,河中有十二架水車不停將水‘車’到亭頂,自亭周掛下了輕薄的水簾,消暑降溫最是管用。

我們十幾人入內時,婉兒正陪著皇上說話,不時以扇掩口,似是正說到興起時。她見我們來,忙低語了一句,皇姑祖母擡了頭,掃了眼眾人,笑道:“剛才和婉兒說起各家筆法,朕倒有了些興致,不如看看你們這些後生小輩的筆法如何,奪魁者今日重賞。”

婉兒笑著附和道:“奴婢幼年時就聽人贊頌五姓宗室的筆法,難得此番皇上封禪,將這些小輩都聚齊了,也算是奴婢的眼福了。”

那些五姓七族的晚輩聽這話,都有些躍躍欲試,均是躬身應了是。

婉兒當即令人在亭中擺了六個案幾,筆墨硯台盡數備好後,才躬身對皇上道:“皇上,眼下只能擺六個案幾,不如讓五姓的貴人們是客,不如讓他們先起筆?”皇姑祖母頷首,道:“就依你說的。”

婉兒笑著請了五姓宗室子女上前,眾人提筆時,她才見元月默立在一側,可六個案幾側都已立了人,只能笑著道:“縣主是要嫁入宮的,不如與諸位郡王郡主一起,可好?”元月忙賠笑道:“一切聽上官姑娘安排。”

婉兒笑著頷首,在六人之間細看著,不時頷首,眼帶贊譽。

李隆基亦是探頭看了幾眼,輕搖頭,低聲對我道:“這五姓七族總以世家自居,尤其隴西和趙郡的李氏,私下裏連我李家皇族都瞧不上,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我笑看他,輕聲道:“你若不服,稍後獻上舉世不出的墨寶,也算是為李姓皇族爭了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