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往事(第3/9頁)

“這是,裴休元所作的《湘夫人》?”中秋那夜的事他也聽說了,“不是在萬同孟那裏麽?”

“他倒是想。”姬騫嗤笑,“朕還能由著他將我妻子的畫像收藏於室、日日賞鑒不成?”

於是你便搶過來了?

“你覺得這幅畫怎麽樣?”

鄭清源斟酌了下,“休元君的畫藝卓絕於世,這幅畫並非十足形似,可人物的神韻卻是得了十成十,必然會成為流傳百世的名畫。”

“流傳百世的名畫麽?”姬騫道,“朕卻不想把它留給世人。他日駕崩,朕會將它帶入陵墓。”

這做法很符合他的性子,鄭清源理智地保持沉默。

“你看看,她是不是很美,很漂亮?”姬騫已經醉得迷迷糊糊了,伸手撫摸畫像上的佳人,低語。

鄭清源看著畫像,“阿儀妹妹的姿容一貫是姊妹裏拔尖的。”

姬騫輕笑。是啊,她那麽美麗,那麽高傲。說要放手就真的放手,比他還幹脆利落。就算心中不舍,卻還是編出那樣一番話來氣他。放下了?呵,真是他聽過的最狠心的謊話。

鄭清源見他醉得有些不成樣子,開始考慮自己是不是喚人進來,不然他一會兒要是突然吐露什麽大秘密,自己就得倒黴了。

“捐余袂兮江中,遺余褋兮澧浦。搴汀洲兮杜若,將以遺兮遠者。時不可兮驟得,聊逍遙兮容與……”姬騫忽然低聲念道,語氣說不出的悲涼。他念的正是畫像上所題的詩句,裴休元膽大包天寫上去輕薄皇後娘娘的。

鄭清源聽得心頭一凝。

《湘夫人》麽?湘君對湘夫人久候不至、思之如狂,可你的妻子就在你的後宮中,你卻不敢去見她一面。

他想起那個坐在梅林中讀書的女子。曾幾何時,自己曾也立在遠處徘徊觀望,就是不敢靠近一步。

原來我們都一樣可悲。

今年的煜都冬天來得十分遲,十一月初才下了第一場雪。慕儀在宮娥的逼迫下穿上一件狐皮大氅,坐在廊下煮茶。姬瑀坐在她對面,眼巴巴地看著阿母手中的茶具,一臉的期待。

前段時間慕儀一直病著,姬瑀便時常來她病榻前陪她說話解悶。慕儀看得出他很擔心自己,但他總是懂事地控制好自己的情緒,不讓她難過。

對於這個孩子,慕儀一開始感情是很復雜的。

她雖然在姒墨床前承諾過會將他視若己出,可他到底不是她的孩子。她幼承庭訓,知道身為正妻和嫡母的責任,也早早做好了自己會有庶子的心理準備,但這個孩子的身份實在太特殊了。

他是她親自接生的,烙印了她一生中最想忘記的一段記憶。

她還記得那天她在姬騫的別院暈倒,醒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阿瑀的床前看他是否安好。父親因為她救下這個孩子而大為光火,她在被他一通好罵之後,還是憑借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了他,同意留下他。

她救下了他,可一開始的時候她甚至不想看到他。她把自己最信任、做事做妥帖的瑜珥派去照顧她,還撥了宮中資歷最深的乳母過去,而她本人只是每天晚上詢問一下他的狀況。

這種狀況直到姬瑀三個月時那場風寒才有所改變。那場病十分兇險,慕儀不眠不休守在他床前熬了兩天,他的高燒才終於退了下去。宮娥們看她眼睛都紅了,勸她下去休息,她卻握住了他又小又軟的手,凝視著他的睡顏沉默不語。

他在睡夢中翻了個身,用兩條肥白的胳膊抱住她的手,小腦袋還在上面蹭了一下,發出小貓似的聲音。她睜大眼睛,像是看待一個無法理解的東西般,動都不敢動一下。

除了他出生那晚,這還是她第二次接觸他。

看著玉雪可愛的小嬰兒,她心裏忽然一陣柔軟。這一生她估計都不會有自己的孩子,那麽這個嬰兒就是她唯一能擁有的了。

余傅母以前曾經說過,女人身上有一種十分可怕的叫做母性的東西,一旦被激發後果不堪設想。她想,她的母性就在那一晚,被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姬瑀給激發了吧。

至於後來,她開始有了更多的打算,但那些都是後話了。

慕儀終於將茶煮好,朝姬瑀推過去小小的一杯,他顧不得燙,端起來就抿了一口,然後奉承道:“阿母煮茶的手藝真是越來越好了。”

“貧嘴!”慕儀笑道,“去,看看你瑤環姑姑的雪水收集得怎麽樣了?怎麽去了那麽久還沒回來。”

姬瑀聽話地站起來,剛跑到院子裏就停了下來,喊道:“阿母……”

慕儀循聲望去,卻見積雪覆蓋的庭園中,余紫觴身披堇色鬥篷,含笑看著她。

余紫觴外出遊歷了五年,如今終於回來,慕儀和瑤環瑜珥都十分高興。彼此敘過舊之後,屏退左右,余紫觴漫不經心地對慕儀道:“把衣服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