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離間

溫慕儀在很小的時候,便清楚的知道,她和這世上許多女子,都是不一樣的。

她出身於世代簪纓、居廟堂之高的大晉第一世家溫氏,她的父親是溫氏第三十七代族長、左相溫恪,她的母親則是今上一母同胞的妹妹臨川長公主。光這些,就足夠讓她得到世間大多數女子窮其一生也求不得的尊榮。

但這裏說的不一樣,並不單單指她的出身。

煜都溫府服侍的老人們至今仍津津樂道二十年前那個雪夜發生的怪事。

能勞動這些人絮叨二十年的怪事並不多,畢竟作為在天下第二大八卦發生地(第一是皇宮)待了幾十年的仆婢,見過的世面搞不好比許多困在深閨的世家小姐還多,心理承受能力非常之高,尋常的怪事壓根兒觸動不了他們的神經,更別說討論個二十年。

所以,溫慕儀來到這個塵世做出的第一個貢獻,便是給那些為她當牛做馬的下人們提供了一個足以消遣二十年的巨大談資。

在這些老仆的口中,那個雪天的一切都非常不尋常。

明明清晨還是陽光明媚,到了巳時卻毫無預兆地下起雪來,且沒有過渡,一上來便是洋洋灑灑的鵝毛大雪。一片片一層層,給冬日裏也郁郁蔥蔥的溫府庭園迅速覆蓋上一層白色,遠遠望去,入目皆是冰雕玉砌般的亭台樓閣。

有身不過七個月的族長夫人臨川長公主在鏡水軒賞雪時突然開始陣痛,將桌上的一整套汝窯青花玲瓏瓷器摜到地上砸得粉碎。

之後便是長達八個時辰的忙亂。因是頭胎,陛下和族長都十分重視,特意安排了太醫署最德高望重的三位老太醫來共同照顧長主的身子,在他們的悉心照料下,長主胎相一切正常,更在第五個月的時候診斷出腹中乃雙生胎,讓大家在歡喜之余更是小心得不得了。

一切順利,所有人都以為長主會在三個月後,春暖花開的時節產足月下一對健康的雙生子。誰也沒想到,在這個大雪茫茫的午後,她會莫名其妙開始陣痛。

寅時三刻,一聲嘹亮的啼哭聲劃破黑夜,將在房外等候已久的溫恪從焦灼中解救了出來。正在眾人欣喜不已的時候,穩婆卻發出一聲驚呼。

雙生子一男一女,男孩先出來一刻鐘,是溫氏這一代尊貴的嫡長子。雖是早產,看起來卻壯實健康,正窩在溫恪的懷裏揮舞著紅彤彤的手臂嚎啕大哭。女孩卻十分瘦小,乳母抱著她,皺巴巴的小紅臉倚在乳母胸口,雙眼緊閉,悄無聲息似沒氣了一般。

溫恪放下男孩接過女孩,伸手拍打她的臉頰卻得不到半點回應。眾人看著溫恪越來越難看的面色駭得深埋腦袋,大氣也不敢出一下。

三位太醫對著女孩仔細診斷了,又低聲討論了片刻,終於對著溫恪和長公主齊齊跪下,磕頭告罪。

這是宣判了她的死亡。

溫恪無力地閉上眼睛,一貫喜怒不形於色的面孔在這時也露出了難以掩藏的痛色。而產後虛軟無力的長公主卻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突然從床上爬起來,沖到溫恪身旁一把奪過孩子。

“長主,你要做什麽?”溫恪看著面色蒼白、滿臉淚痕的妻子叠聲道,“快放下孩子,她,她已經……”

臨川長公主咬牙,“誰也別想搶走我的孩子。她活得好好的,你們休想欺我!”說完便赤足朝外奔去。

她本不能成功跑出去的。產房裏外守著那麽多的人,長房服侍的下人,宮中和其他房派來等消息的人,煜都名氣最大的五個穩婆,三位太醫和他們的徒弟仆從。這些人將產房外面堵得嚴嚴實實,誰會任由剛生產完的長公主抱著已經沒氣的大小姐瘋瘋癲癲朝外跑呢?

所以說了,那天的一切都不尋常,不可能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地發生了,自然得如同提前排演好一般。長公主抱著大小姐順利地跑出了房間,奔到了院子裏。雪白的纖足踩在冰涼的雪地裏,一下就沒到足踝。她摔了兩跤,掙紮著跑到院門口,差一點就要出了她與溫恪居住的慧園。

溫府的下人此時終於證明了他們不是吃白飯的,他們還活著,兩個侍衛攔住了長公主,礙於尊卑有別,他們不敢伸手碰觸她,卻也讓她不能上前。這麽一耽擱,後面的人終於趕了上來。

溫恪一把抱住妻子,幾乎是吼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剛生完孩子這麽折騰你不要命了?!”

臨川長公主滿眼是淚,一邊用力地掙紮,一邊吼回去,“我的孩子若不在了,我還要這條命做什麽!”

溫恪聞言身子一震,不由自主看向她懷中的小人兒。小小的身子,窩在母親懷裏一動不動,讓他不敢伸手去觸摸她是否已經涼透。

正心痛難抑之時,忽然一聲巨響,黑夜霎時亮如白晝,一道天雷從天而降,劈中長公主生產的屋子,熊熊大火立時而起,燒得半邊天空都染上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