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來年,春暖花開時,賈欣病逝了。

三日之後,關靖也死了。

賈欣是驚懼而死,關靖則是暴斃而亡。

這個消息,震驚沈星江兩岸,南國人惶惶不安,北國人舉酒歡慶。

一時之間,失去兩名重臣,年輕的皇帝不知所措,連續幾日沒有早朝,幸虧文武百官,一致舉薦文士韓良,皇帝很快的下旨,封韓良為中堂。

一切,很快又恢復如昔。

南國依舊有兩個朝廷,明的朝廷在皇宮裏,暗的朝廷在中堂府,主事者,是中堂韓良。

然後,在春風中,鳳城辦了兩場喪事,送走兩位大官。

賈欣的喪禮,雖然辦得隆重,但是門前冷落車馬稀。

反觀三天之後,關靖的喪禮,卻十分簡約,依照他的遺言,白燭兩支,素衣一件,鮮花不要,木棺一副,不須司儀歌頌豐功偉業,只要四名親信武將擡棺。

可是,棺木才剛出前門,就有文官武將,以及大隊南軍一路相隨。

途中,人人肅穆。

韓良是主喪人,雖然已經身為中堂,但是他沒有騎馬,而是一步一步的,將關靖的棺木,送出了城,一直送到墳邊。

那一天,陽光燦爛。

官道上頭,商旅遇著送葬的隊伍,都會先行退讓。

白色的隊伍,出城之後遠去,他的埋葬地,選在鳳城之東,是一處風光明媚之處,後有蒼山,前有清溪,能遠遠就眺望見鳳城。

長長的送葬隊伍,拖得很長很長。

路旁觀看的人們,有的一臉木然,有的心裏痛快,人群之中,一個嬌小的女子戴著鬥笠,也在靜靜看著。

站在她身後的男人,輕聲而問:「怎麽了?」

她轉回身,告訴他:「沒有,只是遇到關大人的送葬隊伍。」

「是嗎?」男人垂著眼。「這個喪禮,會不會太過盛大?」

「不會,很簡單。」她說著。「但是,跟的人太多了,看這個樣子,我們是過不去了,幹脆繞點路吧!」

「也好。」

聽見兩人的對話,一旁的人在無意中轉頭,只看見那個小女人,小心翼翼的,攙扶著男人轉身。男人的手中握著拐杖,在前方地上點啊點的,四周眾人才知道,那男的是個瞎子,紛紛讓路,先容這兩個人過去。

等到兩人一走,多出的空位,立刻又讓急於看熱鬧的人填上了。

沒有任何人,再多注意那一男一女的行蹤。

女人扶著男人,回到了老驢子拉的車上,老驢子正嚼著草,女子也不催不趕,讓牠慢吞吞的吃,隨牠慢吞吞的決定,是要停,還是要走。

「那副棺,看起來挺重的。裏面真的有屍首嗎?」等到老驢拉著車,遠離鳳城後,她忍不住好奇的問。

他坐在一旁,笑容滿面的回答:「有啊。」

「誰?」

「賈欣。」

她微微一愣。「真的?」

「韓良說,關靖多行不義,惡名遠播,死後一定有人盜墓,棺裏要是無人、無骨,恐怕會啟人疑竇,容易生事。」

「但是賈欣不是幾日前,就已經出殯了嗎?」

男人又笑了。「韓良那個家夥,讓人把他挖了出來,說這人罪孽深重,不值這麽好的下場。不過,他大概沒想到,會有這麽多人為惡人送葬。」

「難怪,他臉這麽臭。」

「有這麽多人送葬,賈欣應該死也瞑目了。」

「你不是最厭惡他?」

「所以,將來被鞭屍的,是他,不是我啊。」

這句話,讓她輕笑出聲。

男人的大手摸索著,終於握住她的手。

「你的笑聲,真好聽。」

她的喉頭緊縮,心兒發疼,卻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反握住他枯瘦的手,握得很緊很緊。

為了寫那部治國大策,關靖幾乎耗盡了所有心力,那些討命的幽魂,在賈欣鬧事之後,雖然少了許多,卻並沒有完全散去。

每當入夜的時候,還有些固執的,仍在哭號索命。

去年冬天,他就差點真的死了。

是沉香傾盡全力,以香用藥,懸著他的命、保著他的人、補著他的身,好不容易,總算協助他,順利寫完絹書,再跟韓良商議,以假死之計,偷天換日。

隱約之中,好像還聽到,他笑著說,這個計謀,先前就有人用過了。

這一招,欺人,也欺鬼。

他一死之後,當夜,那索命的哭聲,便消逝了。

這幾日來,他終於可以好好的,睡上一個飽覺,精神也漸漸恢復了,這才讓擔心不已的她,稍微松了口氣。

老驢子噠噠噠噠的走著,來到沈星江畔的官道上,往西而行。

麗日春風中,沈星江河光燦燦,遠處還看得見,有些許漁船點點,來到更前面的時候,就可以看到,對岸已經有人在整建堤防。

那個工程,是他命令人做的,看那模樣,已經完成超過大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