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5/6頁)

「不要放箭!」

關靖擱下茶碗,打了個響指。

台階下的褐衣人,從懷裏抽出黑色旗,朝著逃命的人們一指。那深暗的黑色,就代表著死亡。

「全數殺盡,一個都不能放過!」站在最前線的韓良,遵從黑旗指引的方向,厲聲喝令。

箭簇轉向,瞄準奔逃的人群。

「啊!」

「不要……」

「嗚哇!」

鐵箭穿透人體,鮮血從傷處迸濺,在雪地上染出一處處紅,逃亡的人們很快的死傷過半。逃出城門的他們,死得反而更快。

濃重的血腥味,在空氣中飄散,就算是她所焚的香未盡,也無法掩蓋血的氣味。

天際,不知何時,開始飄雪了。

「救我啊!」

「我們沒有染病!沒有染病!」

「放過我的孩子!只要放過我的孩子。」

火焰之圓內血流成河,弓箭手們汗如雨下,長年追隨關靖的官員,都面無表情的看著,這屠殺的慘況,沒有一個人轉開視線。

關靖用碗蓋,拂了拂茶葉,先聞茶香、再飲茶湯,雲淡風清的說道:「之前我曾聽說,景城是因為四季景色絕美,才以景字為城名。」

人在哭號、人在濺血、人在痛苦中死去,他卻在殺戮的時候,還有閑情逸致說著風雅之事。

「據說,景城的春季,桃花最美;夏季,金盞花最美:秋季,胡楊樹葉最美;冬季,雪花最美。」他徐聲細述,不忘贊嘆。「今日,難得有此絕景,雪花映紅,如似桃花。」

她看見,紛紛落下的雪,反映著人們的鮮血,就如他所說的,像是無數的桃花,乍開乍落、乍開乍落,燦爛漫眼。

「沉香,來,坐到我身邊來。」他呼喚著她,聲音還是那麽溫柔。「來看,今年的桃花,開得那麽早。」

極為緩慢的,她麻木的轉過身去,望向身後的那個男人。天際的雪花落在他身上,映了血的紅雪,染了他一身。

這男人、這模樣,她不是第一回看見。

當年,她陷溺在血海中,在爹娘兄姊的屍首下,擡頭看見的,就跟此時此刻一模一樣。

紅色的雪,映在他的白衣戰袍上,就像當年無數北國人的鮮血。那時,他高跨在馬背上,睥睨著遍地屍首,如今他嘴角噙笑,對她伸出手來。

縱使,他的神情不同,但是看在她眼裏,都是同樣恐怖。

這個男人,不是人。

他是惡鬼、是夜叉,是亂世之魔!

而她,竟然還會被他迷惑、為他動了情,近日甚至沒有在熏香裏下毒,還調制新香,親手撫著他,為他緩解頭痛。

這一瞬間,她後悔了;這一刹那,她心痛欲死。

在她身後,那些震動天地的哭號悲泣,人的慘叫、馬的嘶鳴、箭的呼嘯,不知在何時停了,只剩下寂靜。

那陣寂靜比任何叫喚,更為淒厲。她回過頭去,只見景城被燒為廢墟,還有余火仍在燃燒,而包圍景城的雪地上,觸目所及都是艷紅,染血的屍首堆積如山。

雪,好紅。

就連遠在這裏的雪,也被城裏城外的火光染紅。

好紅啊,好紅的雪,像是血一樣的紅。

她戰栗的張開雙手,發現自己的雙手、衣裳,甚至是發梢,也被紅雪映得鮮紅,紅得就像是血。

這是誰的血?

是景城百姓的血?還是她爹娘、她兄姊、她親朋好友的血?

寬闊的胸膛,從後方貼近,關靖用強壯的雙臂,將她擁入懷中,用那下令屠殺無數人的薄唇,靠在她耳畔,溫柔的低語著。

「不要凍著了,我會舍不得。」他的身軀包裹著她,他們全身都是血一般的艷紅。

她的身上,沾染了他的血,也染上他的殺戮罪孽。

「主公,景城已不剩半個活口。」完成使命的韓良,回到高台上,跟鄭子鷹一樣,都在前一階就停下,沒有踏上平台。

「接下來,就是把這一切都燒得幹幹凈凈。」那溫柔的聲音,在她耳邊這麽說著,強壯的雙臂將她擁抱得更緊。

「是。」

命令下達,火光很快的掩蓋過血光,彌漫了她的雙眼。陷在火海中的屍首,個個滿臉血汙,都像是她的爹娘、她的兄姊,每一雙死不瞑目的眼,恨極怨極的望著他,以及他懷裏的她。

瞬間,她才醒悟。

她錯了!

她不該只是以香料折磨關靖、不該只是讓他病根深種。她原本想要,親眼看著他受苦,卻沒有想到,留他一命,天下蒼生受苦更多、更重。要是早早殺了他,景城的百姓也不會被屠殺殆盡。

「我頭疼了。」耳畔那聲音,輕聲低語著。「今晚,再為我焚香、再用你的雙手,為我撫去那煩人的疼痛。」

他做了什麽?

更可怕的是,她做了什麽?

沉香再也承受不了更多,眼前驀地一黑,顫抖的身子軟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