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關靖用人,唯才是用。

受他提拔的人,不論是智冠天下的文人,或是常勝沙場的猛將,莫不感念在心,非但傾盡全力堅守崗位,不敢有半點懈怠,且全數對他忠心不二。

沉香被納入關府,才三日不到,一位身穿玄衣的年輕文人,越過在門外久候的官員,罔顧眾人的注視,直接入了關家。

擅闖關府者,向來只有死路一條。

但,唯獨有少數人,得到關靖的應允,能隨時進出關府。

而這個年輕文人,就是其中之一。

關靖與官員們的對話聲,穿透窗上的宣紙,清清楚楚的傳到偏廳。他坐在偏廳裏,仔細傾聽著,極有耐心的等著。

直到日落西山,官員們都離去時,侍衛才開口稟告。

「主公,韓良大人已在偏廳久候。」

關靖微微挑眉,嘴角輕勾。「韓良,你還醒著嗎?」他問。

身穿玄衣的年輕文人,從偏廳踏入大廳。長明燈的燈火,照亮他儒雅的臉龐,還有那與實際年齡,極不相稱的滿頭灰發。

「主公忙於政事,屬下哪有臉面入睡?」韓良慎重跪下。

關靖啜了一口熱茶,嘴角笑意更深了些。「這些繁瑣的政事,連我都聽得昏昏欲睡。」

「主公說笑了。」

「既然知道我是說笑,你怎麽不笑?」

「屬下笑不出來。」

「我該因此治你的罪嗎?」

「請便。」韓良神態不改,鎮定如常。「但是,請主公降罪之前,還容屬下向主公說明一件事情。」

關靖斜倚在榻上,背靠四爪蟒紋繡團,仰頭閉起雙目,懶懶的說道:「我那日就在猜,你何時會出現。」

「這麽說來,主公也知曉,自己犯了錯?」他問得一針見血。

普天之下,敢直言關靖之錯的人,恐怕只有韓良一人。

「我當日也在猜,何時會聽見你說這句話。」關靖懶懶一笑。

「恕屬下直言,主公留下那名女子,實屬不智。」韓良振振有詞。語中有毫無隱瞞的責備。「醫者,能救命,也能害命,最該提防。」

「她的模樣,與蘭兒幾乎一模一樣。」

韓良身子略僵,仍是直言不諱。

「如此一來,更是危險。」

「那麽,你想盤問她?」關靖好整以暇的問。

「不。」韓良搖頭,從寬袖中拿出幾張薄紙,紙上寫得極滿。「屬下已經將她的來歷調查清楚了。」

「說。」

「此女姓董,是鳳城名醫董平之女,董平因救人無數,受皇上賞賜,價值連城的萬年沉香,故女兒就以此為名。」紙上的文字,已被他牢記在腦中。「董平死後,她繼承衣缽,已是一位名醫。」

「她的身分背景,倒是幹凈如白紙。」

「愈是幹凈,才愈是該防備。」韓良審慎進言。「主公,千萬要小心。」

關靖撫著下顎,神色如謎,沈吟半晌之後,驀地露出一抹邪詭的笑。那笑,太復雜,讓人分辨不出他的心緒。

「世上有些事,愈是危險,就愈是迷人。」他緩緩說著。

韓良臉色乍變。

「主公!」

「我已經決定留下她了。」

事到如今,韓良明白,再多勸言也是枉然。主公一旦作了決定,就無人可以動搖,更別提要讓他改變主意。

眼看關靖緩緩起身,跨步來到他的身旁,擡起寬厚粗糙的大手,擱置在他的肩上。他恭敬的伏身,不再多言。

「韓良。」

「在。」

「今日官員們上報的政事,你記得幾件?」關靖問。

「一百七十三件,全數記得。」

「很好。」他用大手拍了拍,最信任的謀臣。「今日這一百七十三件政事,全由你規劃處置,作為你不笑的懲罰。」

「是。」

交代完政事後,關靖在奴仆的伺候下,徑自離開大廳,往宅邸深處走去,那高大的背影如一座山,堅實難以撼動,每踏出一步,就在雪地上踏出一個深印。

跪在原地的韓良,只能注視著,那個自己誓死效忠的男人,走進茫茫細雪中,背影在白雪中愈來愈淡去,最後終於再也看不見。

關府的深處,時光仿佛凍結。

白晝時雖然有官員往來不絕,但是宅邸深闊,就算是前廳來了什麽人、上報了什麽事,甚至是再有人被關靖處死,宅內也根本聽聞不到。

入夜之後,這兒更顯靜謐,奴仆們不論行事或言語,都是小心翼翼,壓低了聲音,仿佛怕稍稍大聲了些,就會被割去舌頭。

身為「禮物」,沉香入府至今,只為關靖焚過一次香。

那已經是半個多月前的事了。

這半個月來,他不曾要她再焚香,卻要她每晚與他用膳。原本,她以為這是他的測試,要用她來試毒,但情況卻與她猜想的不同。

他和她一起用餐,吃同樣的食物,偶爾甚至傾身,替她挾菜入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