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一六六章(第2/3頁)

申時,正是朱憫達與沈婧下葬之時,正是朱沢微與朱祁嶽起兵之時。

朱南羨移目望向遠處殿閣重重的隨宮。

他的父皇,給予了他一生榮寵的父皇,以一副老朽的身軀,一直為他撐到今時今日,撐到他帶兵歸來,登基路上再無阻礙,然後終於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嗎?

昭覺寺淪為不祥之地,皇帝駕崩,雖沒有十二下的國喪之音響起,但隨宮裏也是要鳴號吹角的。

皇陵去隨宮不算遠,方才怎麽沒聽到角音呢?

朱南羨很快又反應過來,是了,那角音即使響了,也該被這兵戈之聲掩蓋。

朱南羨回過身,看著這滿地跪著的宗親與群臣。

若說這些人從前對他只是恭敬居多,現在他們看著他的目光中已充滿了畏懼之色。

想想也是,這些人親眼目睹自己與兩個親兄弟起兵,親眼看著自己把朱沢微與朱祁嶽逼上絕路,鎖在升仙殿裏**而死。

而現在,他的父皇駕崩了,他就成了這個王朝名正言順的帝王。

誰還會去管一個高處不勝寒的孤家寡人真正的所思所想是什麽。

所謂青史,大概只會在書上所謂的“眼見為實”後,再提上寥寥幾筆臆測吧。

升仙殿的火已撲滅了,宮人從裏頭擡出來兩具焦黑的屍體。

衣衫與面貌已辨認不清,但從發冠上的被火燒得裂痕斑斑的稀世白玉,可以認出這兩具屍身正是朱沢微與朱祁嶽。

須臾,一名侍衛從升仙殿裏搜尋歸來,跪地捧一把燒灼過後不減鋒利的劍。

朱祁嶽的“青崖”。

青崖,崔嵬,世上英,原就是昔淮水之戰後余留下的神兵利器,經烈火灼燒,焚而不毀。

群臣中傳來輕微的啜泣聲。

朱南羨移目望去,是臥在戚寰懷裏的玔兒。

朱玔是朱祁嶽之子,去年冬出生,如今才不到一歲。

他似乎是剛睡醒,卻仿若有所感一般體悟到周遭的敬畏與悲慟,明明不諳世事一個小人兒,卻只壓低聲音流淚,哭紅了一雙眼。

戚寰擡眼,目光與朱南羨對上,她沉默一下,似是下定什麽決心,狠一咬牙,起身排眾而出,抱著朱玔重新跪倒在朱南羨面前:“太子殿下,臣妾有個不情之請。”

朱南羨道:“皇嫂請說。”

“請殿下恩準,為小兒朱玔賜姓為‘戚’,讓他從此做戚家人。”

朱南羨看著戚寰,片刻,垂下眼簾道:“皇嫂多慮了,我其實不會……”

不會什麽?

不會斬草除根還是趕盡殺絕?

可是,他不也一樣從沒想過要朱祁嶽的命。

戚寰道:“太子殿下誤會了,臣妾只是可憐小兒自幼喪父,若養在王府,定會孤單寂寞,不如由臣妾帶回戚府,與堂兄表兄一起長大,學他父王一樣習武從軍,保家衛國。”

永不生在帝王家,一生戎裝保家衛國,這恐怕也是朱祁嶽後來的心願吧。

戚寰見朱南羨不答,一手扶著朱玔,一手扶著地面,伏地深深磕了一個頭道:“陛下——”

朱南羨尚未登基,實不應被稱作陛下,但此言一出,周遭群臣竟無一人敢反駁,只一齊將身子俯得更低。

“好。”朱南羨終於道,“本宮,準了。”

這時,禮部尚書羅松堂,工部尚書劉定樑,與戶部尚書沈奚一起越眾而出,齊齊向朱南羨施以一揖:“臣等——懇請太子殿下回宮主持大局。”

朱南羨的目光掃過他三人,最後落在沈奚身上,喉結上下動了動,道:“本宮……”

依大隨的規矩,皇帝駕崩,儲君自翌日起,便行新帝之名,為繼任新君。

新帝當為先帝守孝四十九日,四十九日後,即行登基大典。

而在守孝期間,新帝的一切儀制都按帝王作準,連孝服都是素白雲龍袍。

朱南羨知道他該趕回宮去,該趕到他父皇的塌邊,親自為他凈臉,著衣,換袍,應當以儲君之名,甚至以帝王之名,讓這些經歷了一番浩劫,惶惶不安的群臣之心得到安撫。

可是,他的阿雨呢?

見他沒說話,沈奚三人又齊齊跪下。

所有人都跪著,只有蒼茫的風聲伴他一人而立。

朱南羨驀地又想起他當年無力保護蘇時雨時,沈奚對他的勸告。

你若真想保護誰,不然你足夠強,要麽她足夠強,否則在此之前,愛而遠之,未必不是一種保全。

他真是拼了命,一步一步,或是無從擇選,或是竭盡全力,竟已要登上這萬萬人之巔,這個無人企及的位子。

可是,他的阿雨呢?他還是不能去救她嗎?

跪著的沈奚似有有所感,擡眸與朱南羨的目光對上,輕輕地搖了搖頭。

朱南羨的眸色一下變得非常寂靜與難過,朱祁嶽的薨殞與父皇的駕崩已讓他覺得不堪重負,他現在只想去確認蘇晉還活著,只要她還安好,他就還有力氣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