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一四六章

五軍都督府外, 數名羽林衛一字排開,為首一個正是伍喻崢。

伍喻崢策馬而立, 看到沈奚與顧雲簡過來, 也不廢話, 擡手一揮,吩咐道:“動手。”

數名羽林衛魚貫而出,將沈奚與顧雲簡前後包圍,其中一名統領模樣的走上前來,跟沈奚一拱手:“沈大人, 得罪了。”隨即摘下背上的長矛。

顧雲簡伸手在沈奚身前一攔, 看向伍喻崢:“伍大人, 這是何意?”他環目掃了一眼四周的羽林衛,“親軍衛殺人,連個理由都不要嗎?”

“顧禦史身在都察院, 掌百官綱常, 難道不知年初兵部所買的三千戰馬被沈大人以馬草調配不力, 供給不足為由, 暗中轉至九江府麽?”伍喻崢道,“而今正是戰時, 沈大人此舉非但違反軍令, 更可能耽擱戰事,依大隨軍法, 五軍都督府有權以軍令, 對他處以梟首之刑。”

“大隨軍法也要講究證據, 單憑伍大人紅口白牙一句沈大人有罪就要動刑未免太過兒戲。”顧雲簡道,“本官,身為都察院禦史,自當撥亂反正明辨正枉,絕不允許冤假錯案就在眼前發生。伍大人要當著本官行刑,可以,且拿出證據,只要本官確認證據不假,絕不攔阻。”

倘若朱沢微手上有切切實實的證據,殺沈青樾又何必拖到今日。

禦史是言官,個個能說會道。伍喻崢沒想到顧雲簡天生口吃,與人辯起理來,語速雖慢了些,竟也有條不紊。

他不欲與顧雲簡分辯,也知自己辯不過他,當即吩咐身旁兩名羽林衛:“把顧大人帶去一旁。”

“是。”

雨水已細了許多,兩名羽林衛正要上前,忽聽沈奚輕輕笑了一聲。

他將手裏的傘收了,看向伍喻崢,莫名問了句:“怎麽,朱沢微就派了伍大人一人來殺我嗎?”

伍喻崢不言。

沈奚又道:“其實今日一早,我與蘇時雨從延合宮出來,伍大人就可以殺了我,伍大人難道不好奇,為何當時你身旁的暗衛不讓你動手嗎?”

伍喻崢沉思半刻,扯了扯韁繩,縱著馬走近幾步:“我知道沈大人足智多謀,語含玄機,怕聽你說得多了受你蠱惑,七殿下行事自有七殿下的道理,本官是武將,只當奉命——”

“因為他防著你!”不等伍喻崢說完,沈奚便斬釘截鐵地打斷道。

他仰目直直看向伍喻崢,雙眼一彎,又添了句:“昭覺寺事變後,你可謂與朱沢微是綁在一根繩上的螞蚱,他生你生,他死你死,按理該用人不疑了,但朱沢微卻一邊用你一邊防著你,你可曾想過理由?”

伍喻崢聽了這話,瞳孔漸漸收緊,不再說話了。

其實早上暗衛不讓伍喻崢對沈奚動手的原因很簡單:他受沈蘇蒙騙,以為他二人手裏握著有關淇妃與朱沢微苟且的證據。

而現在朱沢微又要殺沈奚的原因更簡單:一,他確認那三千匹戰馬是沈奚搗的鬼;二,沈蘇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

但這些因果若敞開來放在伍喻崢面前,便沒有絲毫威懾力。

對這個羽林衛指揮使而言,手刃太子才是他背負不起的叛國重罪,也是他一面效忠朱沢微又一面擔驚受怕的陰影。

他會因為這道陰影產生無數鳥盡弓藏的肖想。

譬如延合宮裏那個不為人知的秘密是什麽?會不會和自己有關?

又譬如朱沢微為何不肯將這個秘密告訴自己?他的態度為何含糊不清?甚至,朱沢微是否打算防著自己,等大業將成,再對自己下手?

沈奚知道伍喻崢在擔憂什麽,他正是要利用伍喻崢這一心態故弄玄虛,讓他有所忌憚,不敢動手,從而為自己爭取時間。

北大營練兵是戌時結束。

只要能拖得久一些,再久一些,也許就有人趕來相救。

“你……”過了片刻,伍喻崢遲疑地開口,似是想問什麽,卻又咬牙按捺下去。

“伍大人可是要問,握在我與蘇時雨手裏,事關延合宮的證據,究竟是什麽?”沈奚漫不經心道。

他頓了頓,卻是一笑:“可惜那證據現下不在我手裏,被我二人藏起來了。”

“那個秘密是什麽?”伍喻崢問,“從前在延合宮裏,發生過什麽事?”

“沈某的性命在伍大人一念之間,橫豎都要死了,你這麽問我就要乖乖回答麽?”沈奚彎著眼,須臾,又道,“不過伍大人倒是可以猜一猜,將年來發生過的事仔細尋思一遍,說不定就找著線索了。”

伍喻崢聽沈奚這麽一說,思緒果然飄回了十余年前,自己還只是一名統領,因家境窮困暗盜了一袋軍糧,本該被處死,卻受朱沢微相救,幫他瞞過去的舊事……

然而少許片刻,伍喻崢又反應過來。

自十余年前起,他的性命已與朱沢微連在一起了,而今他殺了朱憫達,手染朱家嫡系的鮮血,已再無回頭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