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一一零章

沈奚一時沒有回話。

蘇晉又道:“眼下聖上重病不起, 朝局混亂,幾樁大案過後,各部各寺都有要職出缺,三月的月選雖不至於提拔尚書, 但工部刑部總該有侍郎上任。

“吏部文選司的主事章檬是你的暗樁, 前兩日我已問過他,說是三月刑部侍郎的任命由吏部,內閣, 與三法司一齊定奪, 但朝中可擔任三品侍郎的官員少之又少, 因此曾友諒擬的刑部侍郎備選名錄上只有一人,你猜是誰。”

沈奚眸色未動:“長平小侯爺,任暄。”

蘇晉道:“不錯,正是他。”

任暄原任禮部郎中,兩年前自請去了吏部。去年朱景元提拔朝臣時, 他便自吏部郎中升任至吏部侍郎了。

說起來, 任暄從禮部到吏部還與蘇晉有些淵源。

當年蘇晉在京師衙門任知事時,任暄曾找她為朱十七代寫策論,後來代寫一事被朱憫達識破,任暄怕自己被牽連, 便將蘇晉的策論原本呈交刑部, 以撇清幹系。

任暄本以為憑朱憫達的苛暴, 蘇晉得罪到東宮頭上是在劫難逃。誰知後來她非但無事, 還被提拔為禦史, 加之此事後,朝中人漸曉得蘇晉與沈奚朱南羨關系匪淺,任暄得罪得起蘇晉卻得罪不起戶部侍郎與十三殿下,迫不得已,只好轉而投靠與東宮對立的朱沢微,去了吏部。

蘇晉道:“當年我代寫一事東窗事發後,十三殿下怕太子殿下仍因此事責罰於我,去十七那裏翻找證據,竟找到了任暄昔日為各宮殿下牽線用的紫荊花帖,上頭還有任暄的親筆。後來殿下他查朱十四,也自朱十四那裏找到同樣的密帖。這些密帖裏頭都藏著策論,當年害死過不少代寫的人,十三殿下將其整理之後,全都交給了我。”

自然,朱南羨當時的意思是,這個任暄既然得罪了你,那麽且將他的把柄交給你,倘他再招你惹你,辦了他便是。

沈奚卻道:“朱沢微既意屬任暄做刑部侍郎,這些密帖呈上去,他大可以不認。”他頓了一下道:“要緊的是,誰將你提到月選的名錄上。”

蘇晉道:“我當年初入翰林,曾跟著如今的大理寺卿張石山張大人修過半年《列子傳》,算他半個學生,我打算去請他幫忙。”

沈奚點了一下頭,他仍是沒什麽神采的樣子,但好歹較之晨時鎮定一些了:“刑部左侍郎的任命雖由三法司來定,但刑部無人,定奪|權實則是在內閣,都察院,大理寺,與吏部手上,其實,就是看柳昀的意思。”

吏部自然意屬任暄,大理寺則會點名蘇晉,兩邊僵持,決定權就落到了內閣與都察院手裏,柳朝明既領內閣又是都察院首座,最後竟是要看他的臉色。

沈奚輕聲道:“你是要與柳昀相商嗎?”

一盞茶早已在蘇晉手中握涼了,她看著微微晃動的茶水,須臾,將其放下:“我與他已道不同,不會再有求於他。”

沈奚垂下眸,一顆淚痣幽暗有光,須臾,他道:“也不該在這時。”

他這話說得沒頭沒尾,但蘇晉卻聽得清楚明白。

且不管柳朝明到底在謀劃什麽,他終歸與朱沢微是不對付的,如今要殺朱南羨要殺沈奚也想殺蘇晉的都是朱沢微,敵人的敵人便是盟友,蘇晉脫離都察院已是犯險,萬不該選在這時與柳朝明分道揚鑣。

然而就像蘇晉方才說的,道理誰都清楚,倘若異地處之,得知沈府之災是自己信任之致的都察院所為,卻難保不失望不寒心。

各走各路才是天經地義,都是凡人,誰又能修得一顆無悲無喜的無量心?

蘇晉道:“你不必擔心,朱沢微看似大權在握,可他非嫡非長,羽林衛雖聽他驅使,到底名不正,加之柳昀拿內閣制衡他,他行事掣肘太多,心思又全在奪儲之上,一時顧不上我。我打算趁此時機,挨家挨戶走訪內閣幾名大學士,翰林院,詹事府,兵部禮部的要員。”

沈奚聽了這話,右眼下的淚痣盈盈一閃,他轉過頭來,有些詫異有些了然地看向蘇晉,“以十三之名?”

“是,以十三殿下是皇室嫡系,大隨正統之名請他們上書讓十三殿下主持大局。”蘇晉道,“我知他們為在亂局中保平安,一定會百般推諉,但這樣一來,朱沢微便會認為我只是在為十三殿下奔波,我只是想救殿下而已。”

屋外傳來叩門聲,趙妧端著托盤施了個禮,輕聲道:“蘇大人,沈大人,阿妧知道不當打擾二位大人說話,可是眼下辰時已過,沈大人實在當吃藥了。”

蘇晉自桌案前站起身:“是蘇某疏忽了。”

趙妧搖了搖頭,垂首進屋,將藥湯擱在沈奚塌邊,見他仰頭飲盡,再擱下一盞清水,一碟糕餅,一方布帕。然後將空藥碗收了,對沈奚道:“等沈大人與蘇大人敘完話,阿妧再將膳食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