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九四章(第2/3頁)

她頓了一下,強忍住心中的空茫無著,似是平靜又道:“十三殿下他,也生死未蔔。”

朱旻爾聽了這話,眼淚便一滴一滴地落下來了,他自車壁上慢慢滑下,仰頭看著蘇晉,又看著沈奚:“為什麽?我前兩日瞧見他們,他們都好好的。”

蘇晉只道:“十七,你聽好了,你現在只有一條路可以走——去南昌。殿下就藩南昌雖僅兩年,但他把那裏打理得很好,有錢糧,有兵衛,有臣服他的百姓與臣子。你去了那裏後,幫他守好這份基業,執政練兵屯糧,一日都不可懈怠,若你十三皇兄能活下來,這便是他唯一的退路。”

朱旻爾茫然地看著蘇晉,有些木訥地點了點頭。

他自顧自從地上爬起身,想要強作堅強,卻在登上馬車的一刻又原型畢露,拽住蘇晉的袖口道:“可是蘇禦史,我什麽都不會,什麽都不懂,我沒有領過兵,也沒有執過政,我去了那裏,該幹什麽該做什麽,我一點也不知道。”

蘇晉靜靜地看著他,輕聲道:“你去了那裏頭十日,什麽都不要做,先認人,認得明白徹底,切記,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注1)

“窮之以辭,以觀其變;明白顯問,以觀其德;遠使之以觀其不二;近使之而觀其敬;煩使之而觀其能;哀之以驗其仁;苦之以驗其志;人言己默,欲高反下。(注2)

“凡事所思多想,向你心中的有識之士請教。南昌巡按禦史是我的人,你若實在陷於困境,可求助於他,但你不能依賴他,也不能依賴任何人,否則你便無法再南昌府在江西道立足,無法幫十三殿下守住他的基業,因為那裏的百姓與將士們臣服的是‘朱南羨’這三個字,而不是旁的任何異姓人。”

朱旻爾垂著頭,揪住蘇晉袖口的指節緊握發白,他強忍住心中的不安,慢慢將手松開,眼淚卻打在手背之上:“我知道了。”

然而就在馬車起行的一刻,他忽然掀開車簾又問:“蘇禦史,青樾哥哥,我到了南昌後,能給你們來信嗎?”他的語氣近乎懇求,“我只想報個平安。”

隨著漸行漸遠的馬車,朱旻爾的臉已有些瞧不清了,沈奚隔著暝色看著,一時竟有個十分荒唐的念頭,他想,這會不會是那個曾容他縱他的東宮,在日後的歲月中,唯一能活下來的人。

心中眷念突生,他竟不自主地追了兩步:“你若真要來信,不必親自送,交給南昌巡按禦史,他會把信送給蘇時雨,但你切記,不必再給沈府來信了。”

朱旻爾張了張口,似乎想問為何不能給沈府去信,可是車馬已轆轆繞過巷口,再不見沈奚與蘇晉的身影了。

天邊霞色漸收,一輪明月自雲端若隱若現,沈奚在朱旻爾走後,仿佛被人抽了脊梁骨一般跌坐在門檻上。

他的神色是清冷的,映著沉沉暮色,幽暗淚痣凝成悲憂:“我怕是要不好了。”

蘇晉明白他的意思。

朱憫達身死,朱南羨落難,朱旻爾出逃,東宮一夕之間落敗,那麽眼下即將把大權握於手中的朱沢微最容不下的就該是沈家,因為沈家這股勢力在,就意味著東宮尚有絕地反擊的契機。

若她所料不錯,今日沈拓入宮後至今未返,便是被朱沢微暗中留下的兵衛扣下了。

沈奚雙手搭在膝頭,緩緩地道:“不止我父親的緣故,還有錢之渙身上貪墨稅糧的案子。我現在懷疑,他們趁我分神東宮無暇他顧之時,利用這樁案子擺了沈家一道。錢之渙致仕,應當不只是要障我的目,他們更利用了此事將罪名一並推到了沈府身上,否則,若無把握將沈府連根拔除,朱沢微一定不敢明目張膽地將刑部尚書扣留於宮中。”

沈奚說著,慢慢擡手撐起額頭。

他想試著再想想,想想他們會如何利用錢之渙對付他,對付他的父親。可是自昭覺寺出來後,他的思緒似乎被人用剪子一下子剪短了,每一往深處想,便會瞧見那抹開在沈婧身上殷紅奪目的血花。

蘇晉道:“錢之渙貪墨稅糧一案,便是陜西曲知縣上京敲響登聞鼓鳴冤之案,是由都察院錢大人審的,我明日清早便去尋錢大人,試試看能否從他那裏獲取實證。”

沈奚卻搖了搖頭。

如畫的眉眼在暝色中好似謫仙,卻凝著茫然,片刻,他輕聲道:“我好像……早在走上這條路的那一刻,就料到自己會有今日了。”他從懷裏取出一封信函交給蘇晉,輕聲道,“這是我這些年,在各衙司安置的暗樁,東宮之劫沈府之難,終歸與你無關,你日後用這信上之名在宮中自保,當綽綽有余。”

蘇晉接過信函,細看過一遍後,將裏頭的人名都記在了心裏。

離開沈府前,她對沈奚說:“開朝後,七殿下必會著人當朝審沈大人,到那時,我不會為二位大人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