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八二章

黎明未至,朱沢微站在茶樓上,看著不遠處的承天門。伴著一聲金角長鳴,門樓上乍然亮起燈火,像是在暗夜裏點燃一顆星。

朱沢微知道,那是冬獵伴駕的親軍衛在點兵了。

身後傳來輕穩的腳步聲。

朱沢微沒有回頭,仿佛早就知道這個人會來,十分自然地開口道:“前日老十來投誠我,你知道他的見面禮是甚麽嗎?”

他身後的黑袍人沒有答話。

朱沢微笑了一聲:“他說他有辦法幫我保住錢之渙,保住戶部,如果一切順利,他還能將刑部拆了送給我,聊表誠意。”

刑部尚書正是沈奚之父沈拓。

黑袍人詫異道:“他竟能動沈家?”

朱沢微低低笑道:“說出來真是嚇死人了,老十說,他在都察院有同夥,能幫我拿到錢之渙貪墨稅糧的實證,順便做做手腳,栽贓給沈家。”

黑袍人道:“錢之渙貪墨稅糧的實證是從登聞鼓曲知縣一案得來的。都察院能接觸到此案的人,官職一定不小。為首四人中,柳昀,趙衍,錢月牽,蘇時雨,個個不簡單,朱弈珩說的人是誰?”

朱沢微頗是無所謂:“不知道,他不願說。”

黑袍人沉吟一番,似是抱有一絲希望道:“既然能保住戶部,那你是不是不用在冬獵上動手了?”

朱沢微眉間朱砂殷紅一閃:“笑話,你沒聽到昨晚父皇說了甚麽嗎?冬獵過後,朱憫達要代天子祈福迎春,照這個意思,等十五巡完軍,就該準備著登基了。

“朱憫達若繼位,頭一個要殺的便是我。我就是有命回鳳陽再率兵打進來,也是名不正言不順。何況朱南羨占南昌要地,又能號令西北衛所,他若存心要護他這個大哥,便是聯合你我二人之力,至多與他戰個平手,想攻入應天府是難上加難。”

他說著,冷哼一聲:“而且老十不知道要搞甚麽,說他還需再部署幾日才能將他從都察院得來的證據給我。我哪來的幾日給他,我一日也不想給!”

黑袍人的聲音低低的,似乎有些失望:“冬獵前搜山的侍衛裏有你的人,你已在林場裏安插了暗衛?”

朱沢微“嗯”了一聲:“這些暗衛都是死士,無名無姓,無根可循,等事畢直接死個幹凈,何況,除了他們,我還藏了一招暗棋。”

他說到這裏,陰柔好看的臉孔上閃過一絲狠厲,“他們在宮前殿做局設計我,還嫌不夠?又搞了幾只貓來故弄玄虛?我算是想明白了,我也不管那個布局人是朱憫達還是旁的誰,反正我有一招暗棋致勝,先把皇位搶到手裏才是正經。到那時,我定要這些設計我陷害我的人一個一個不得好死。”

黑袍人問:“若搶不到皇位,你該怎麽辦?”

朱沢微眸色淡淡的:“這有甚麽好問的,成王敗寇,搶不到不就是一個死?”他頓了頓,“鷹揚衛的虎符到手了嗎?”

黑袍人卻不答這話,他想了一下道:“父皇不日就要傳位,你眼下動手實在倉促,其實若由大皇兄繼位,你也不一定會死。我幫你去找十三,他從小心善,又是個言出必行的人,若他願在大皇兄手下佑你我一命,想必——”

朱沢微怒從心頭起,回轉身來譏諷道:“找朱南羨做甚麽?為了苟延殘喘地活著嗎?這麽多年,我已苟延殘喘地活夠了。”

黑袍人道:“可是七哥——”

“你就知道十三,十三對你很好嗎?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你朱祁嶽這些年所得到的都是他朱南羨不要的,順手塞給你的。”

一陣風過,將黑色兜帽往後掀了些許,露出朱祁嶽一雙狹長的好看的眼,眼角似燕尾上翹,卻帶著些許愕然色。

朱沢微冷笑道:“難道不是嗎?你小時候想學武,你母妃怎麽求父皇都不肯允,反是朱南羨在父皇跟前一句話便把你拉去軍營做陪練,那群狗眼看人低的將士誰把你這個成日跟在他嫡十三殿下身後的庶皇子當回事?

“你當初喜歡戚綾,心心念念要娶她,結果朱十三一句不願娶妻想在西北領兵,父皇便為他辭了與戚寰的婚約,又為了保全戚家的顏面,把戚寰硬塞給你。

“學武的皇子都要外出歷練,當年曹將軍要帶朱南羨走,可是這宮中上上下下,父皇,朱憫達,太子妃個個覺得曹將軍太嚴苛,怕咱們的嫡十三殿下跟著他吃苦,後來怎麽辦?不是又把你塞過去?”

朱祁嶽垂眸低聲道:“當初將軍要帶十三走,是因為母後仙逝,將軍怕他悶在宮裏日日難過。將軍雖嚴苛,我卻能跟著他學真本事,十三也是知道這個,才跟父皇請旨讓我代他去的。”

“那又怎麽樣?你落入山匪手裏性命垂危時,不是我趕來找官兵救了你?你腿骨折裂,險些不能習武時,不是我背著你一家一家去求醫?你在軍營受人欺辱的心酸,你被迫娶戚寰時的哀思,你命懸一線時以為自己此生不能習武時流的淚,這些他朱十三都知道嗎?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