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八十章(第2/3頁)

沈奚沒答這話,那內侍便當作是默許,推門而入,一邊將藥湯放在暖閣當中的六角桌上,一邊微微側目往臥榻處看了一眼。

柳朝明大半發絲已自髻中滑落,映著潮紅的頰,蒼白的唇,冷玉般的眉眼竟如畫中妖一樣攝人心魄。

他歪歪斜斜臥倒於榻上,胸前的衣衫又滲出血漬,人卻是在笑。

那是一種無悲無喜的笑,仿佛這世間的七情六欲都溶成了他眸中譏色。

內侍一時看傻了眼,直到沈奚一句:“還不快滾?”他才連滾帶爬地退了出去。

沈奚走到六角桌前,端起藥碗聞了聞,冷笑出聲:“還真是治病救人的良藥,給你用真是可惜了,”又道,“說吧,你大費周章置身事外,到底想要做甚麽?”

柳朝明喘息著嘲弄道:“沈青樾你是急糊塗了嗎?若你我異地處之,今日之局,置身事外的豈知不是你?”

他又笑起來:“自然,你這麽著急也情有可原,你是萬事留一線,自以為能換得狡兔三窟全身而退。直至今日避無可避,這才想回頭擺弄棋局?晚了,你仔細看看手中黑白,是不是早已被人顛覆了?”

沈奚目色一滯,片刻,他垂下眼簾,眸中覆上一層霜雪,輕聲道:“夠了,不必說了。”

柳朝明卻沒理他,續道:“其實我都知道,你為何要凡事留條後路,因為在你心底,朱憫達並非這個皇位最好的繼承人,他剛愎自用,護犢護短,把自家江山看得比天下萬民更重,他與朱景元太像了,雖也許會勵精圖治,但苛政,酷刑,屠戮,勢必不會比景元年間更少。

“你在心底無時不盼著能有一個明君治世,能破舊立新,令民生富饒,可你又受時局所迫,因家人緣故,不得不輔佐於朱憫達。你困於本心,兩難之下進退維谷,只能在你狹小的天地中輾轉騰挪,盼著能憑你的無雙智計,能破山穿海,挖出一條的明路來。”

他別過臉看著沈奚,一字一句輕聲道:“破山穿海勢必鮮血淋漓,是你不夠心狠才——”

不等柳朝明說完,只聞“轟”的一聲,沈奚擡手將六角桌掀翻在地,上頭的湯藥,青花瓷瓶,筆墨與鎮紙全都跌落在地。

巨大的聲響令整座樓闕仿佛都顫了一顫,與之同時,暖閣的門被推開,蘇晉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地狼藉,又看向柳朝明,眉心微微一蹙,對身後的醫正道:“快去為柳大人看傷。”

“都給本官站著不許動!”不等方醫正進屋,沈青樾怒喝道。

他轉頭盯著蘇晉,指著柳朝明寒聲道:“蘇時雨你看好了,你真以為這個人幫你擋了一刀?你以為他當真是病了嗎?豈知他不是在自己身上動了甚麽手腳!”

沈奚眸中的霜雪結成堅冰,對跪了一地的下人說:“都滾出去,沒有本官的吩咐,誰也不許進來。”

然後他負手清清冷冷地看著柳朝明:“本官倒要看看,左都禦史這病是真的假的,說不定就這麽放著不管,再過一時半刻自己就好了呢?”

正這時,退出屋外的下人忽然喊了一聲:“十三殿下。”

朱南羨走進暖閣,看到屋中的場景,皺了下眉,當即吩咐道:“方醫正,你去給柳大人的傷口換藥。”

方醫正稱是,正要上前,不妨沈奚又冷冰冰道了句:“站住。”

方醫正腳步一頓,又眼巴巴地回望朱南羨。

朱南羨道:“只管過去,不必理他。”

然後他上前兩步,一把拽住沈奚的胳膊,壓低聲音道:“跟我出去。”

沈奚的聲音寒意不減:“滾。”

朱南羨道:“你忘了那年你和三姐被人追殺後,你承諾過甚麽嗎?”

沈奚聽了這話,神色一下子變得有些茫然,片刻,他低垂著眸子,從朱南羨手裏扯回胳膊,繞開他擡步走了出去。

朱南羨這才看向蘇晉,微微一頓才道:“柳大人這裏交給你,我就守在瓊花閣,若有事,盡管命人來尋我。”

蘇晉等醫正為柳朝明重新包紮好傷口,片刻,新熬的藥也煎好了。

送藥的內侍將湯碗擱下,正要上前去伺候柳朝明吃藥,便聽蘇晉道:“你退下,這裏交給本官。”

她知道柳朝明最不喜生人,剛要親自將他扶起,誰知手一碰到他的肩頭,他驀地一顫,有些愕然地睜開眼,頓了一下才問:“你做甚麽?”

蘇晉想起他說的“男女授受不親”,自己曾經雖也這麽照顧過晁清與周萍,但柳朝明畢竟知道她是女子。

蘇晉解釋道:“我知道大人不習慣有生人伺候,只是想扶您起來吃藥罷了。”

柳朝明眼中像是蓄滿秋日深濃的霧氣,片刻,他垂眸道:“我自己來。”

蘇晉在他身後支了個軟枕,他一只手撐著坐起身來。

冬日的藥涼得快,也就這麽一會兒功夫,已不燙手了,柳朝明自蘇晉手裏將藥接過,仿佛絲毫不覺得苦,仰頭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