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五八章

從方才的審訊中可知, 璃美人死前, 淇妃曾有意讓她隨自己陪皇上用膳, 可惜皇貴妃不允,淇妃便讓璃美人扮作自己的侍女前往。

然而走到半途, 淇妃卻稱腹痛回了延合宮,將璃美人一人留在宮前殿,這才是導致她後來慘死宮前苑廂房的根由。

皇貴妃的猜測沒有錯,淇妃的確有最大嫌疑——是她費盡周折地將璃美人帶到了前宮,又留她一人於此。

先不提後來從錢煜身上搜出的罪證,單說璃美人出現在前宮的因由, 就與淇妃脫不開幹系。

若尋常人問案, 定會尋著淇妃這條線索往下查——她與璃美人的真正關系如何, 兩人可有齟齬?她可有害死璃美人的動機?她是否與錢煜合謀殺害璃美人?

可柳朝明審到此處, 卻忽然將矛頭一轉, 開始處置延合宮重華宮的宮婢內侍,其原因有二。

其一, 倘若璃美人之死當真跟淇妃有關,這便是後宮之事,不該他左都禦史過問, 何況論身份, 淇妃身懷龍種是君, 柳朝明是臣。

其二, 璃美人位分卑賤, 她的死其實微不足道, 這事之所以鬧得這麽大,是因為跟錢煜與小殿下扯上了幹系。

那麽由此往細處想,倘若今日之事是一個局,倘若錢煜真的是被冤枉的,那麽這個布局人,他有辦法殺掉璃美人嫁禍錢煜,有辦法令小殿下在嚴密的守備下犯急驚風之症,那麽他一定是這重重宮闈中的上位者,與皇權息息相關。

誠如張公公所言,今夜除了陛下,整個大隨最金貴的主兒都在宮前殿了,是以這布局之人,很有可能便在這大殿之中。

或者說的更確切一些,這布局之人,正是這諸位殿下中的其中一人或幾人。

那麽究竟是誰呢?

蘇晉擡眸望去,跟著朱憫達的有朱南羨,跟著七殿下的有四王與十二,跟著十四的有三王,九王,十殿下。

可這派系的劃分,就誠如她目之所見的一般了然嗎?

還是這裏頭錯綜復雜,不可深究?

想必柳朝明正是堪破了這一點,才草草處置了一大幫子無關緊要的人而不再追查的吧?

蘇晉想起進宮前殿前,柳朝明對她說——戶部尚書錢之渙是七王的人,錢煜是他嫡子,卻在太子的羽林衛任副指揮使,朱憫達與朱沢微可會對這個人放心?

是了,太子與七王勢如水火,沒道理老子為七王效力,兒子為太子效力。

因此,倘若不去想布局人是誰,單看此局,錢煜已是一枚棄子。他一日在羽林衛,朱憫達就一日不能對羽林衛放心,是故想要除掉他;而對於朱沢微來說,有錢煜在羽林衛,戶部錢之渙就無法全心歸屬於他,所以他也不願意保錢煜。

今日宮前殿上的三個派系,分以太子,七王,皇貴妃為首。

殺了錢煜,太子與七王都會滿意。

而皇貴妃左不過瞧個熱鬧,想借機抓住淇妃的把柄懲戒她,柳朝明為淇妃安上教唆之罪,推給皇貴妃處置,她勢必也會滿意。

這便是為棋子之道——要深諳執棋人所想,要清楚自己的處境,最重要的是,即便身為棋子,亦要有人執棋之心,要明白自己手上,有哪些可用的籌碼,從而走出令所有人都滿意的一步。

而今夜,柳朝明正是利用自己手裏為數不多的籌碼,殺了錢煜又將淇妃推給皇貴妃,聲勢浩大地杖殺杖責了一群事實上無關緊要的人,為璃美人之案提上一筆看似圓滿實則囫圇的“終”,卻讓他人無從追究。

這樣的手腕,少一分則欠火候,多一分則惹眾怒。

蘇晉沉默而有所悟地看著眼前無疾而終的戲碼,忽覺這雪夜中的深殿仿如一艘沉入深海的大舶,海潮攪帆,龍骨盡碎(注),她已深陷漩渦之中。

不多時,太醫院掌院進殿來道:“稟太子殿下,皇貴妃娘娘,今日小殿下碰過的物件,用過的器皿,以及膳食殘羹已驗完,並沒查出可致急驚風之症的癘邪。”他一頓,又遲疑道:“故而微臣以為,小殿下的驚風症,大約確是受暴恐所致。”

殿內一時無聲。

片刻,只聞一個十分沉澈好聽的聲音道:“如何會是驚恐所致?遊廊與廂房離著三丈遠,麟兒一個兩歲孩童,便是親眼見著璃美人被害,也未必明白發生了甚麽。”

蘇晉循聲望去,說話之人是十殿下朱弈珩。

古人嘗用“顏如宋玉,貌比潘安”來形容一個男子美姿容。

而眼前的十殿下朱弈珩,正當得起這八個字。

人如芝蘭玉樹,聲如金石擲地,五官挑不出一處瑕疵,誠如一塊稀世寶玉。

蘇晉看著他,忽然想到提議讓柳朝明來審案的人,正是這個朱弈珩。

朱憫達聽了朱弈珩之言,也以為然,寒聲道:“再驗,將麟兒今日碰過的,沒碰過的,用過的沒用過的物件裏裏外外重新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