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四二章

(一年半後)

從南往北走, 越走越冷。冬至以後不見落雪, 反是淫雨霏霏, 回京師的一條官道格外泥濘,蘇晉一行三人顛簸了兩月余,才堪堪趕到應天城外的驛站。

這已是景元二十四年的初冬了。

時光轉瞬即逝,這一年余, 她先在湖廣治理了夏汛,後查出湖廣布政使私吞修河官銀, 以身犯險取得實證, 上書彈劾。

二十四年開春, 聖上著令她巡視蘇州府, 又查得一名吳姓人士拿著假的禦寶文書,自稱是錦衣衛千戶,在當地大肆斂財,胡作非為(注1), 當即上表朝廷, 聖上震怒,下令將吳姓人士及其同黨,以及當地知府知事一幹人等梟首示眾。

一年之內連辦三樁大案,朝野四驚, 老一輩的官員無不感慨後生可畏。

直到今年夏末, 京師又傳旨讓蘇晉去廣西監察巡按, 誰知剛好走到一半,上頭又下來一道旨意, 讓她回京復命了。

蘇晉接到旨意,竟生出一種恍惚感,春去秋來東奔西走,離京歲余,原來已許久未曾見到故人了。

一行三人剛在驛站討了碗水喝,就看到不遠處的茶寮一陣騷動,像是有誰說了一句“又死人了”,一時間人心惶惶,不少人往應天城內跑去。

覃照林見此情形,問道:“大人,俺們要跟去瞅瞅不?”

蘇晉想了想道:“不急,先著人問問再說。”

阿留聞言,默不作聲地掏出官印給一旁的驛官瞧了瞧。

這一年來,阿留已被蘇晉料理得十分妥當,每日閉嘴兩個時辰,若實在要說話,凡開口不能超過三句,統共不能超過三十句。

驛官看了眼官印,竟然是回京復命的蘇禦史,當下跪地磕頭道:“小的有眼不識泰山,竟未曾給大人見禮,請禦史大人恕罪。”

蘇晉道:“無礙,你起來回話。”

驛官這才忙不叠站起身,躬著腰道:“要說這出的事兒啊,倒還跟都察院有些幹系。幾年前,聖上為了防百姓有冤不達聖聽,在承天門外設了個登聞鼓,禦史大人還記得不?”

蘇晉點了點頭。

登聞鼓是景元帝命專人所設,由都察院的禦史看守,凡百姓有冤,可上京至承天門擊鼓鳴冤,由皇上直接受理,如有官員幹涉,一律重懲,自然,如查明冤屈作假,那擊鼓人亦會被處以重刑。

數年來,不是沒有人通過登聞鼓沉冤昭雪,但也有人因擊響此鼓被施以杖刑,更有一些人,死在了趕來京師的路上。

“這來敲登聞鼓的人,無一不是背負了天大的冤屈,可就在前幾日,陜西一個知縣敲完鼓後,也不說是甚麽冤屈,就站在鼓前自盡了,大人您說怪不怪?”

蘇晉問道:“連訴狀也沒有嗎?”

“沒有。”驛官搖了搖頭,“更怪的還在後頭呢,那知縣自盡後,聖上本已著禦史去查了,可就在第二日,居然又有一個書生模樣的來敲鼓,敲完以後,也是自盡了。”

覃照林聽到這裏,瞪大眼:“這知縣跟書生咋看著像說好的哩?”

驛官道:“這下官就不知道了,但聽說兩人確實住在同一家客棧。”然後又道,“出了這兩樁奇案後,聖上震怒,命都察院與刑部,京師衙門一起查,誰知也就查了兩天,就在剛才,又有人死在登聞鼓前了。”

蘇晉目光一凝,問:“這回死的是甚麽人?”

驛官道:“回禦史大人,下官不知,但聽方才茶寮那頭的跑腿說,這回死的是個女的。”

蘇晉微一沉吟,負手走向馬車:“過去看看。”

進了正陽門,發現全城的人都在往承天門趕,巡城禦史與兵馬司只好在各個街口設禁障,以防止擁堵。

蘇晉不得已,讓阿留在馬車前掛了監察巡按的牌子,這才一路暢通無阻。

承天門前仍是圍著許多瞧熱鬧的人。

覃照林大喇喇地撥開人群,登聞鼓下,果然躺著一具濕漉漉的女屍,且已有禦史來探查究竟了。

禦史姓言,曾在都察院與蘇晉見過,他身後還跟著幾個都察院的小吏。

蘇晉走上前去,合手揖道:“言大人。”

言脩一擡頭,愣了愣,擡手行了一個更大的禮:“不知蘇大人已至京師,一路辛苦。”

他二人本屬同級,但言脩這個大禮施得不是沒有來由。

這年年關剛過,景元帝久病不愈,大約唯恐自己駕鶴西去新皇無人可用,一連擢升了許多大員。僅都察院內,趙衍便被提為右都禦史,錢月牽被提為左副都禦史,都察院的官職本就出缺,這麽一提拔,左右僉都禦史的缺便沒人來填。

因此上頭雖未挑明,朝廷上上下下都猜到這回景元帝一道旨意令政績卓然的蘇晉半道上折回京師,是要擢升她為正四品僉都禦史了。

蘇晉道:“蘇某本該在驛站歇一晚,明日再回都察院復命,但,還在應天城外就聽說這裏出了事,故而趕來看看。”又問,“現如今是怎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