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三章(第2/2頁)

柳家乃大儒世家,自前朝一直屹立不倒,數百年出過無數將相王侯,雖也有在爭權中流血犧牲的,但家族枝葉深廣,未曾傷其根本。

蘇晉知道柳朝明問的柳家乃杭州他這一支,謝相的摯友孟老禦史在兵起年間曾在柳家任師,謝相也曾去作客,頗受柳老敬重,算是半個舊交。

蘇晉道:“聽說過,但幼時只知柳昀,不知柳朝明。”

謝相去作客後的原話是,柳家有子,自字為昀,其人如玉,光華內斂。

柳朝明負手望著遠處道:“你當年落難,為何不來柳家求助?”

蘇晉低聲一笑:“當年落難,親眼目睹至親之人被殘害致死,是誰也不能信了,且蜀中回杭州千裏,我彼時不忿,只求苦讀為阿翁洗冤,該要如何去?”

柳朝明垂下目光,須臾才道:“你……在朝中,還甚麽心願未了?”

蘇晉一怔:“大人這話是甚麽意思?”

柳朝明看入蘇晉的眼:“想找到晁清?想殺曾憑和曾友諒以報他二人當年加害你之仇?還是想為謝相洗冤?”他頓了頓,“這些我可以替你去做,但你,必須走。”

蘇晉不解:“大人要我去哪裏?”然後她似有所悟道:“大人要我離開京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她垂眸笑了一笑:“可是我離開了又能怎麽樣,我已孑然一身,在何處不是聊度此生?天下之大已無歸處,還不如留在這個是非地,盡己所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你可以去杭州。”柳朝明打斷道。

然後他避開蘇晉的目光,輕聲道:“我的故鄉。”

蘇晉微微一怔,問道:“大人圖什麽?”一頓,不由又問,“是老禦史臨終前,大人承諾過要照顧我?”

柳朝明不知應當怎麽答,心中覺得是,但一時間又覺得不像是。

心中思緒像紛紛雪,沾地即化,杳無蹤跡。

他別過臉道:“你身為女子,假作男子入仕已是離經叛道,難道還要在此處越陷越深?”

他說著,沉了一口氣:“昨夜之局,你已卷入太子與七王的爭鬥之中,以為這就算完了嗎?朱憫達現已猜出你是女子,以他的性情,定會利用這一點再作文章。若是太平盛世便也罷了,可現在陛下已老,藩王割據,數百年前,西漢‘七國之亂’西晉‘八王之亂’歷歷在目,史鑒在前,黨爭愈演愈烈,少則一年,多則三載,整個朝堂必定如嗜血旋渦,無人幸免,你也一樣。你若再往下走,勢必深陷泥潭難以脫身,到那時墮於萬劫之淵,恐怕連我也難以保得住你。”

風拂過,女貞子簌簌落下。

蘇晉自這風中擡起眼,望著柳朝明:“我若走了,大人呢?當日大人在宮前苑已拿都察院的立場跟東宮買了我一命,而今我成了太子殿下的證人大人卻要送我走?那大人以後要如何在東宮與七王之間立足?”

她背轉身去:“大人,你我都是浮萍之身,早在踏入仕途的一刻,已陷在這泥潭之中,時雨不盼獨善其身,只願堅守本心。”她說著,驀地輕輕笑了笑,“大人不是還問我,可願去都察院,做一名撥亂反正,守心如一的禦史麽?”

碎花拂落她的肩頭,順著衣衫滑下,跌在地上。

那是他年少時的衣衫,未及弱冠,意氣風發,心懷大志。

奇怪她分明是個女子,他卻像在她身上,看到了彼時的自己。

柳朝明移開眸光,目色沉沉地看著躺在泥地上的女貞子,輕聲道:“來都察院的事就此作罷。”

“你只當我,沒說過這話。”

蘇晉的身影微微一滯。

柳朝明拂身走往長廊,問道:“安然,廂房備好了嗎?”

安然自廊外探了個出來:“備好了,蘇知事這就要去歇了麽?”然後對蘇晉一笑,“小的這就帶知事過去。”

柳朝明微一點頭,余光看到蘇晉在那株女貞樹下默立了片刻,朝他深深一揖,折往廂房處了。

安然將蘇晉帶到廂房,又亟亟轉回書房,看到柳朝明竟還站在長廊處,不由上前道:“大人,小的無能,沒法為大人分憂,且還有一樁事,說出來怕更添大人愁悶。”

柳朝明擰眉掃他一眼:“但說無妨。”

安然咽了口唾沫道:“是這樣,方才沈大人不知何時來了,貓在書房外聽了半日墻角,眼下正在正堂等著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