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第2/3頁)

蘇晉走到柳朝明身邊,與他一起跟朱憫達拜別。

兩人沒走兩步,朱憫達又叫了一聲:“柳大人。”

蘇晉眸色一黯。

朱憫達的唇邊含著一枚淺笑,仿佛方才的森森怒氣不過是一個玩笑:“柳大人平日公務纏身,與東宮來往的少了,連上個月小兒周歲,也是只見賀禮不見其人。下個月末是太子妃的壽辰,還望柳大人一定要來。”

這便是跟東宮買命的代價吧。

在景元帝暴虐的苛政下,被矯枉過正的朝綱無不彰顯著一種岌岌可危的君臣失衡。

尤其當這名開國君主已垂垂老矣,各皇儲擁藩自重,誰又不覬覦那至高無上的皇權呢?

看似平靜的皇座之下勢力林立,身在旋渦之中,哪怕位極人臣,也是浮萍之身。

柳朝明回首一揖,表情無波無瀾:“多謝殿下相邀,太子妃的壽辰,微臣一定到。”

被折騰過一番的宮前苑終於安靜下來,朱憫達看了一眼朱南羨,見他仍怔怔地盯著蘇晉離開的方向,心裏頭一股怒氣又湧上來,甩袖走了。

羽林衛跟著朱憫達浩浩蕩蕩離去,朱南羨卸了束縛,伸手摘了堵在嘴裏的布巾,然後吐了一口淤血,翻身仰面躺在地上,愣愣地看著風雨欲來的天幕。

他包紮好的膝頭在方才的掙紮中又滲出血來,除了牙齦,指腹也抓得血跡斑斑。

可有甚麽用?五年前他沒有保住蘇晉,換了五年後,他仍沒有。

起碼保住她的,不是他。

沈奚勞心勞力地攪和一番,總算得了個善果,扶住地面跌坐在一旁,看著朱南羨這一身狼狽樣,嘖嘖兩聲問道:“朱十三,方才那個被綁在刑凳上的,就是當年你為了他,差點卸了曾友諒一條胳膊的那位?”

朱南羨轉頭看他一眼,似乎不想多說,只問:“你來幹甚麽?”

沈奚嘻嘻一笑,看向刑部大牢的方向:“我啊,我有個仇人快死了,我來給他送一頓上路飯,畢竟做了一輩子仇人,也是緣分嘛。”

朱南羨又轉回臉盯著天幕,懶得再理他。

沈奚看他這副樣子,輕飄飄道:“我知道你在想甚麽,你是不是覺得自己高高在上卻無法把握命運?覺得自己貴為皇子卻連一個想保護的人也保護不了?是不是恨自己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死卻無計可施。朱十三,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白活了?”

他這一番話如同利刃,一路劈風斬浪地砍到朱南羨心上。

朱南羨扣緊五指,從牙縫裏擠出一個“滾”字。

沈奚四兩撥千斤道:“你想知道為甚麽嗎?”

朱南羨眸色一傷,喉結上下動了動,啞聲問道:“為甚麽?”

沈奚道:“縱然你救了他,但也是你讓他置於險境。你貴為殿下,卻沒有無上的權力,你甚至生於長於這無上權力的蔭蔽之下,你的身後注定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你,你行差踏錯一步,就會有人將遮住你既定路線的樹椏連根拔去,你的庇護,對微不足道的人而言,反而是一把雙刃劍。所以你若真想保護誰,不然你足夠強,不然他足夠強,否則在此之前,愛而遠之,未必不是一種保全。”

朱南羨轉過頭,怔怔地看著他。

沈奚挑眉道:“還不明白?這麽說吧,七殿下小時候有只貓,白絨絨的,很通人性,你記得嗎?”

朱南羨點點頭。

“後來有一日,那白貓病了,七殿下為此著急了一日,沒有去翰林進學,當日夜裏,他母妃就命人當著他的面,把那只貓活生生地剝皮殺了。”

朱南羨眼神黯淡下來,終於似有所悟。

沈奚道:“十三殿下,你知道這個故事告訴了我們甚麽道理嗎?”

朱南羨問:“甚麽道理?”

沈奚一本正經地盯著他,說道:“這事兒就告訴我們,在這深宮之中,養貓不如養鳥,養鳥不如鬥蛐蛐兒,古今百代君王,數萬皇子,愛鬥蛐蛐兒的多了去,因玩物喪志殺貓誅鳥有之,可你聽過滅蛐蛐兒的嗎?”然後他嘻嘻一笑,壓低聲音道:“殿下,微臣新得了一只蛐蛐兒,起名‘虎將軍’,一對長須威風得緊,看你如此郁結難解,不如微臣將它進獻給你吧?”

朱南羨面無表情地喊了一聲:“十七。”

端立在一旁生怕他十三哥想不通自行了斷的朱十七連忙道:“在呢在呢。”

朱南羨道:“把雄威刀拿來,本皇兄今日非得剁了這姓沈的王八蛋!”

蘇晉一路跟著柳朝明回都察院。

長風過境,這一場蓄意已久的急雨終於在薄暝時分落下,天一下就暗了,連晚霞都來不及附於雲端。

方才朱憫達以自己做籌碼的一番人命買賣,蘇晉怎會瞧不明白。

事到如今,卻是說甚麽都仿佛都不應該了。說謝嗎?謝字太輕,以後都不要說了。說些別的?可心中負債累累,實難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