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冊 第四十一章 明辨紫青

“衣帶密詔?”乍聽之下,我不禁笑了出來。雖然我的確偽造了皇太後密旨,並封於玉銙錦帶之中,然而聽見高旸稱之為“衣帶密詔”,我立時便想起了樊樓說書人所講的三國詞話中,漢獻帝的“衣帶詔”。如此說來,兩封“衣帶詔”結局何其相似。百年後,我命劉钜送衣帶詔往江南,召集諸侯起兵的故事,也必是樊樓中一場極精彩的說書了。“殿下是說,他二人有皇太後的衣帶密詔?可查清詔書的真偽了麽?”

高旸卻笑不出來,只是一味看定我的神色:“我已經在襄陽城中搜出了這封密詔。喚你來,就是為了查清此事。”

我低頭斂了笑容,緩緩擡起雙眼,迎著高旸審視的目光,正色道:“衣帶詔與兵略,玉機都不曾送去。”

高旸挺直了身子,雙手撫膝,眸光寒若星芒:“你說你不曾送去,那前些日子劉钜去了何處?”

“上一次殿下來仁和屯時,玉機便已言明,劉钜去探望恩師了。”

“他的師傅究竟在何處?”

“玉機不知。”

“劉钜現下在何處?”

我微微冷笑:“自上一次劉钜開罪了李威,便再也沒有回府。江湖浪子,萍蹤無跡。他又不是我府裏的奴婢,他往何處去,我不便多問。”他的目光仿佛有千鈞重,我才站了一會兒便覺雙膝酸痛,再站一會兒,未必不會給他瞧出破綻。索性也不問他,便重新坐下,一面笑道:“既說是衣帶密詔,玉機可好奇得很。不知這封密詔是何模樣,可否借來一觀?”

高旸擊掌,李威自門外進來,不待高旸吩咐,便從左邊隔扇後的第二排書架上取下一只紋金填漆方盒。高旸撫著金玄相間的纏枝紋路,淡淡一笑:“在這裏。”說罷揭開蓋子,裏面盤著一條玉銙錦帶。我伸手取出,但見是天青地銀絲如意紋,銙以青玉雕成,龍鳳首尾相接成環,色如凝脂,形制古樸可愛。

我細細看了玉銙的色澤與紋路,笑道:“這是上等藍田玉,雕工甚是精湛,倒真有幾分似禦用之物。”說罷將錦帶平鋪在小幾上,兩寸寬的青地銀絲,在窗下明輝流轉,似遠方天高雲低、海闊浪寬。邊沿針腳已挑開三寸許,裏面夾著一張薄薄的白箋。上面用熟悉的字體,寫著熟悉的偽詔。“這針腳倒也像是文繡坊的功夫,字卻不認得了。殿下究竟因何疑心此物是我送去的?”

高旸道:“我聽說表妹臨終前,曾贈你一條玉銙錦帶以為留念,可有此事?”

我頷首:“確有此事。”

“此物現在何處?”

“曹氏所贈之物,至今仍在府中好好放著,從未被帶出過京城。顏色花樣,也與這條大不相同。殿下出征前曾在玉機家中翻出過此物,殿下忘記了?”

高旸一怔:“竟有此事?”

我笑道:“曹氏所贈,確是禦用之物。金絲紋樣,紫玉龍鳳。”說著以右手食指點一點面前的青玉銙,“可比這一件貴重得多。”

高旸回想片刻,道:“聽你這樣說,仿佛是見過。”

我笑道:“東西還在,這就取來請殿下一觀。”說罷轉頭吩咐綠萼,“命人將景靈宮娘娘所贈的紫玉銙錦帶送來,就說信王急等著看。”綠萼應聲出去傳命。

高旸這才露出一絲笑容:“瞧一瞧也好。我這裏恰好有兩個曾貼身服侍過表妹的宮女,都說自己認得表妹身邊的每一件物事。你所收藏的那條錦帶,令她二人辨一辨,立知真假。”

柔桑臨終前散了許多貴重物事,那條紫玉銙錦帶在其中並不起眼,更不曾記档。然而信王府於此細微之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果真耳目遍及天下。“殿下才回京一日,連這樣的小事都知道了。”

高旸道:“春兒提醒我的。”我口角一揚,笑而不語。高旸忙道,“我知道你顧慮什麽。春兒並不知道我在襄陽搜得的錦帶是什麽顏色,何等紋樣,自也無法教唆那兩個宮女說謊。”

李威整日在我府中,也不能探知我與采薇、易珠究竟談過什麽。高旸常常不在京中,又如何能盡知啟春的底細?“殿下怎知王妃知曉什麽,不知曉什麽?倘若她二人一口咬定這條青玉銙錦帶才是曹氏所贈,那我豈不是死無葬身之地?”說著嗤的一聲輕笑,“自舊年十月傷後,我是有些貪生怕死了。”

高旸一怔,眼中閃過一絲歉意:“依你當如何?”

我笑道:“令她二人前來辨認,並非不可。如何辨認,卻要聽玉機的。”

高旸道:“依你。”

我又笑道:“再者,人會說謊,物件卻不會。所以物證比人證可靠得多。殿下只是請來了人證,還當去詳查物證,才能定論。”

高旸道:“何為物證?”

我輕輕挑起錦帶,但覺銀絲沉重,觸感清涼滑膩:“這條錦帶,既有絲織纂繡,又有犀玉巧工,只要翻查少府監文繡坊與文思坊歷年所做器物的簿冊圖樣,兩相比對,孰真孰假立可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