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第十章 謂行多露(第2/5頁)

華陽怒意消散了幾分,感激道:“多謝……”

我嘆道:“殿下還是早些回去的好,就算不在乎封女史,難道連胡嬤嬤也不在意了麽?”

華陽有些不忍,終究狠一狠心道:“玉機姐姐告訴我母後的事情,我就回去。”

我搖頭:“恕玉機無能為力。”

華陽甚是失望,幾乎流露出哀求的目光,忽又狡黠起來,似月光撩開了薄雲:“玉機姐姐一向料事如神,既然料定父皇會斥責封氏,又為何不敢接受賭約?莫非怕輸麽?”

我點一點頭,不徐不疾道:“不錯,臣女就是怕輸。還請殿下恕罪。”

華陽一怔,愈加惱怒:“我是公主,我命令你和我打這個賭!”

看來華陽並非偶然鬧脾氣從鹿鳴軒逃出來,厭惡封若水的監視也只是借口,她根本是處心積慮地要從我這裏得知陸皇後死後獲罪的情形,連孝女孟寧的故事都只是她軟化我的開場白。呵,我竟低估這個還不到八歲的小女孩了。我低下頭,思緒如飛,心卻像被利刃劃了一下,良久方沉聲道:“臣女遵殿下旨意。”

華陽收斂了目光,甚是得意。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只聽皇帝終於回到了禦書房。隔著一道門,他的話依舊冰冷而清晰:“如何外面亂紛紛的?”

小內監的聲音尖細而顫抖:“啟稟陛下,是華陽公主殿下又不見了,宮裏正四處尋找。”

沉默片刻,皇帝的聲音有如風暴前詭異的平靜:“封女史在何處?”

小內監道:“封大人正親自領了人四處找尋。”

皇帝道:“叫她來見朕——罷了,你去鹿鳴軒傳旨,撤了她女史之職,降為宮女。若今晚尋不到華陽,就讓她回家去吧。胡氏,杖五十。”

小內監緩緩退了兩步,皇帝又道:“慢——你對她說,倘若今晚尋不到華陽,她和她爹的官,也就做到頭了。”

小書房中靜得出奇。華陽面色蒼白,雙唇緊閉,切齒不言。綠萼的神情也甚是怪異,似乎又高興又心痛。不一會兒,只聽得皇帝又道:“更衣。”說罷帶小簡離開了禦書房。

我這才輕聲道:“殿下輸了,殿下可要言而有信。殿下要面聖麽?”

華陽惱怒已極,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向綠萼道:“綠萼,好生送殿下回去。鹿鳴軒的人若問起來,照實回答就是了。”

綠萼面有難色,怯怯行了一禮:“是。公主殿下請。”

華陽恨恨道:“就算你們都不告訴我,遲早有一天,我也會知道的。”

我愕然,更有幾分心驚。好一會兒方平靜道:“殿下慢行,恕玉機不能相送。”

綠萼伸手欲扶,華陽卻拂開她的手,推門疾步而去。我幾乎是跌坐在椅子裏,提起帕子按了按額頭上的冷汗。窗外的小竹林隨風而動,窗紗上樹影婆娑,無異杯弓蛇影。

華陽今日開始追問母後獲罪的原因,明日便會追尋母後的死因。從現在開始,我再也不能將她看作一個普通的小女孩,她的心智或許不在當年八歲的高曜之下。

“豈不夙夜,謂行多露”[49],因我而起,因我而息。

只聽皇帝又進了禦書房,我輕輕推開通向禦書房的門,急趨行禮:“微臣叩見陛下。”

皇帝正在由良辰服侍著梳髻,手上拿了一封奏疏遮著臉,小簡舉燈站在一旁。皇帝見了我頗為意外,放下奏疏道:“原來你還在這裏。”

我恭敬道:“是。趁著晚上涼快些,好多看幾封奏疏。”

皇帝笑道:“天氣熱,你身子一直不大好,閑來也要保養。”

我忙道:“謝陛下關懷。”

皇帝笑道:“你從沒有——”說著一指那扇小門,“從那扇門主動來見朕。有何要事?”

我連忙跪下:“啟稟陛下,華陽公主殿下剛才就在小書房中和微臣說話,並不曾走遠。因殿下有些不適,微臣已經派人送殿下回去了。微臣鬥膽,請陛下收回處置封女史的旨意。”

皇帝沉默,只聽得碧玉梳在發絲上掠過的噝噝輕響,如虺吐信般不可捉摸,奏疏極輕地翻過一頁。良久,他才道:“華陽在這裏,你為何不早說?”

我垂頭道:“微臣有罪。”

皇帝向良辰道:“命人再去鹿鳴軒。倘若公主已安然到達,這一次便恕過封氏。但胡氏照料公主不力,依舊杖二十。鹿鳴軒上下罰俸半年。華陽抄寫《論語》十遍,朕看過了,工整無誤,才準出鹿鳴軒。”

我忙道:“陛下,是微臣隱瞞公主殿下的下落在先,不能怪胡嬤嬤。還請陛下不要怪責鹿鳴軒。”

皇帝笑道:“即便如此,也是他們沒照料好皇兒,理應受罰。豈不聞‘上失其位,則下踰其節’[50]。身為皇女,本不該如此任性無禮。論理,你也該罰。”

我垂頭道:“微臣有罪,請陛下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