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長安城中一夜如常, 除了報更人敲著梆子穿過街巷, 偶有風聲吹動草木沙沙作響。長安十二座城門的甕城處,京師戍衛如常巡邏輪值。

含皇城禁衛軍在內,京師戍衛共兩萬余人。除了巡邏守城的,剩下不當差的,則駐紮京郊。長安繁華都市, 民眾擁擠,士兵駐城外是慣例。

京師戍衛統領孫晉成,是先帝朝時任命,位列從二品武職。他對蕭氏絕對忠誠, 也沒大的毛病, 就是不太上進,比較懶。懶得爭權奪利,也懶得結黨營私,先帝之所以任用他為統領,正是因對其秉性足夠放心。然而如此與世不爭之人,卻偏愛喝酒。

夜裏他接到了長安令上官顯的邀請, 約他和幾個同僚到府上喝酒一敘。

他們素日裏交好, 常常同邀一起喝酒、詩會, 也習以為常。琢磨著喝酒不算誤事,且長安令親筆寫的請帖,不去就太撅人家面子了。他便應了約。

小酌是在上官顯的一處私宅小院裏。孫晉成去的時候,才發現上官顯叫的是京師戍衛的其他幾個統領副將,正觥籌交錯推杯換盞。

孫晉成心生不妥, 不過想想在老友家中喝個酒,也不是什麽事,就沒有煞風景,跟著在席間落座。

春天桃花梨花開了一樹,花滿枝頭饒有意境。上官顯不知從哪裏請來西域的舞姬助興,眾人的目光黏在美人扭動的腰肢上,不留神多喝了幾杯,竟就醉了。

“今兒這酒,勁頭不小啊……”

上官顯笑一笑,也做出醺醺然的模樣。酒倒只是一般烈,卻放了軟骨散。睡一覺便可解,只不過翌日會有些宿醉的虛軟。

幾個喝醉的同僚被送到屋子裏休息,長夜漫漫,卻又仿佛短暫。

夜色風高起,上官顯卻難以入眠。

他心跳如雷,四肢發軟,喉頭發幹,怎樣也平靜不下來。幾個統領正睡在隔壁的房間,鼾聲如雷,令他羨慕他們能夠安然好夢。

不像他,有太多的把柄,被陳留王攥在了手裏,便回不了頭。若不順從陳留王,把柄被捅出去,難逃一死;只好扶持陳留王大業,興許尚能保住官位,或因從龍有功而封官進爵。

他倒戈向陳留王,聽長寧伯等人的吩咐,同京師戍衛交好,一來二去走得近。這次百官出宮祭祀,他如常邀人上門喝酒。

及至黎明前,他終於沉沉闔眼,天際卻忽然有異色閃動,他的管家在外敲門喊道:“大人!您說的那個信號,放了!”

上官顯猛地從床上彈了起來,跳下地,先開窗子,怔怔地看著天際盡頭閃著火光的余燼。

這是以備不測的信號,這意味著要他動手。原本翌日酒醒,大家見面依然是同僚酒友;然而如今煙花亮在夜幕,翌日便只有黃泉人間兩路人。

天際復又亮起第二道信號,仿佛催促。他心跳越來越快,幾乎走不動路,吩咐道:“陳留王派來的那兩個人呢?叫他們去動手吧。”

在京師戍衛眼中,他只是個長安令,是京城最窩囊的地方官,能做得了什麽?可他雖拿不動刀,卻還是成了劊子手。

他頹然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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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長安的黎明,似乎格外熱鬧,清早就有大隊人馬進城。他們雖然衣著普通,但看起來修長體壯、步履生風,甕城處守衛很快就覺出了不對勁——普通百姓走起路來,哪會這樣齊整且氣勢?這些人有可能是當過兵的人。

城門衛便攔了人不再放行,一時人多起來,將甕城門口都堵住了。門長派人去了其他城門處打聽,詢問各城門的狀況。

竟然十二個城門都遇到了這碼事,且都在互相打聽,彼此一通氣,發現各門都有武人進城,忙派人去稟告孫統領,請示關閉城門,抓捕這些武人。

少傾,孫統領讓人帶著他的手令,來回了話。意思是無妨,城門照常開,不必限行,讓人進城吧。

甕城的守軍們,這下急翻了天。雖說軍令如山,可這孫統領未免心太大了吧?

他們思來想去,怕孫統領是喝醉了酒沒清醒,又去找其他將官請示。可找了一圈,竟都沒有音信。

數以百計的人還堵在城門口,京兆府衙的城門吏見狀,遂將此事報給了京兆府。聽說城門口不放行,長安令親自來巡視,見京師戍衛想要關閉城門,上官顯斥道:“荒謬!你們是趁著陛下不在京,就偷懶不開門嗎?你們上峰怎麽下令的,不是說了門照開嗎?軍令如山!你們擅作什麽主張!現在還不讓人進城,當你們孫統領的軍令是耳旁風嗎!”

長安令兜頭一頓痛罵,又吩咐下去,讓城外被攔的人放行。沒等來上峰的命令,京師戍衛只得聽從軍令。

這時先前派出去請命的人,也終於找到了一個上級校尉。

分管城外駐營的校尉馬玉,正在東市轉悠著吃早茶。聽甕城的人來報信,他摔了手裏的餛飩,湯濺起一身,抓著報信的人搖晃,咆哮:“城門進那麽多人,你們為什麽不關城門?????!!!!!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