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第3/6頁)

謝令鳶慈祥地微笑:“你想知道我是怎麽查明的嗎?”

蘇祈恩閉上眼睛,耳朵卻豎了起來,心裏也對謝令鳶刮目相看。

“因為,我遇到了……”謝令鳶忽然卡頓,不講了:“算了,反正你也不感興趣,都不看我一眼。我有點口渴,先喝口茶。”

“……”蘇祈恩簡直想咒她被茶沫嗆死算了!他心中天人交戰了一會兒,恨恨地睜開眼。

對面的謝令鳶美滋滋,見他睜了眼,慈祥地微笑道:“繼續講,我遇到了你父親從前的部將。你還記得楊犒嗎?”

聽到這個名字,蘇祈恩一怔,他瞳孔驟縮,心跳失了一拍。

當然記得,這個人是……讓他被深淵吞沒的伊始。

七歲被西魏人俘虜後,他在胡人軍中當了三年軍奴,後來軍中缺餉,要賣些奴隸,他以半個月的口糧賄賂了管事,自己嚼雪和氈毛充饑,才得以輾轉賣回中原。

終於重回故土,他懷揣著近鄉情怯的激動忐忑,想方設法找到附近的衙門。他記得父親臨終一別前,匆匆對兄弟倆留了個名單,名單上的幾人有通敵之嫌,囑咐兄弟倆若得救,就想辦法通告並州軍府。

彼時他又黑又臟,衣著襤褸,衙門差吏早已不認得他,聽說他有天大的事要見上官,差點沒把他打出去,他苦苦懇求,才終於跪到了衙門堂裏。

那官員威風凜凜地進來了,他擡起頭仰視,下一刻如墜冰窟。

他看到了父親名單上的人——

楊犒。

那人居高臨下,倨傲問道,聽說你有大事要稟?

那一瞬間,他忽然覺得血液被抽空了,這堂口這樣逼仄,這衙門比西魏的冬天還冷。他說不出話來,生怕對方起疑,趕緊裝瘋賣傻,在地上撒潑打起滾來。

楊犒當然認不得長大後的他,以為是來搗亂的瘋子,手一揮叫人把他打了出去。

他站在街上茫然無措,四周盡是往來的漠然的人。他記得小時候自己上街,認識他的百姓見了他,都會來逗弄哄哄他,商販爭相給他喂點零嘴。可能最是無情的也是人吧,如今沒有人會將目光再放在他身上了。

站了許久,他眼眶泛熱,忽然想起可以去找韋不宣,把父親的名單交給那人。那人既然有一腔正義收復城池,也一定能查清名單之事,為父親沉冤!

對了,他還要感謝那人收復朔方城的義舉……他眼睛重新亮起了光。

——什麽?你問韋不宣?你不知道嗎,他死了!

被他打聽消息的人搖頭,說,整個雲中韋氏,因通敵叛國,府上男丁全部被腰斬棄市。

蘇-榮識呆呆站在原地,仿佛天都塌了,他又開始喘不動氣。四周比那衙門還逼仄,還陰冷,他抱緊了身子,抖抖索索地問——那人怎麽可能通敵呢?他可是救了並州啊!

——誰知道呢,京中說整個奉國公府上都通敵,依我看,軍事重鎮都不是好地方,你看蘇廷楷啊,也是通敵……

天漸漸黑了下來,街上人也少了。寒冷和饑餓一起壓迫而來,他卻仿佛摒棄了肉體的痛苦,拖著行屍走肉的身子,一邊走,一邊質疑。

質疑自己的活著,質疑這個世界,質疑路邊的石頭,質疑野草和瓦片。他看到的白究竟是不是白,他看到的黑究竟是不是黑?這些存在究竟該不該存在,世間的景象有什麽意義?

曾經還抱了去長安伸冤的心思,如今連這樣的念頭也沒有了。

可想想卻又不甘。真是非常意難平。

他也不知道這不甘究竟是什麽。

後來被人牙子挑到陳留王府,受蕭嗣運賞識,讓他潛入宮中為探。他猶豫,想起與陳留王共同銘刻的仇恨,想他自己孑然一身,身為奴籍子孫也就世代為奴,還不如進宮謀大事。

真是奇怪,他小時候眾星捧月,過得是人上人的日子,可不知何時起,也麻木了。

他依然沒有出聲,可是掌心卻熱了。那熱意從胸腔裏迸發,在周身遊走,沖得喉頭發疼。

天理昭昭,惡人終於顯形了。

“楊犒是現任兵部尚書高邈的學生,當年是他受高邈、長寧伯等人指使,暗通西魏,嫁禍於你父親。眼下,他已經在大理寺受審,”謝令鳶說話輕和,似有安撫之意:“案情很快就會水落石出,不會讓無辜之人平白擔了罪責。”

聽到這裏,蘇祈恩終於是放心了。蘇宋兩家世交,有宋靜慈在,他相信謝令鳶不會騙自己。

他還想聽哥哥的音信。

可德妃似乎忘了這一茬,端坐一旁又喝起了茶。

蘇祈恩幽幽看了她半晌:“……”

迫不得已,他硬邦邦開口問道:“你們把蘇宏識抓起來了嗎?”反正他沒承認蘇宏識是他哥哥,他只是問問罷了。

“你當朝廷太霸道了吧。”謝令鳶搖了搖頭:“不但沒抓,白婉儀去了並州後,還抽空照顧,給他送個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