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帳子裏燈火跳躍, 眾將士們屏息凝神,武明玦淡定自若地繡著蘭花, 思緒也隨著一針一線成型, 逐漸分明。

中州和長州隔著一道黃河, 已經停戰一個多月了,朝廷也曾下令追擊, 但奉武伯還是把命令擋了下來。他是個相當謹慎的人,沒有十足的把握從不肯輕舉妄動,因此耽誤過不少時機,優點是穩重不躁, 從來沒有損失慘重的情況。

奉武伯本想先探聽敵方的戰略意圖和打算,然而涉及戰略意圖的事基本上都是核心機密, 陳留王也是個老奸巨猾的人, 縱然朝廷有暗哨埋伏在他身邊, 消息也很難探知。所以奉武伯只能是根據叛軍動向,以及被他埋伏在操賢良身邊的探子傳回的情報, 揣測陳留王接下來的行事意圖。

操賢良手下的督運參軍公孫止頗受器重, 也是奉武伯安插在陳留王軍中位置最高的細作,近日總算是傳回了要緊的情報——本月內, 陳留王將派出心腹去操賢良軍中,不知是謀劃什麽。

陳留王派人去聯絡前軍, 可見是有重大行動。奉武伯推測,此事興許與北燕有關。

武明玦擡起頭,倚在坐榻上, 揉了揉眉心:“但若陳留王的人到了操賢良那裏,少不得要密談個幾日,得從這裏下手,才是最好的契機。所以……主意倒是有的。”

眾位部將面上大喜,就知道繡花一出天下皆輸,他們世子已經運籌帷幄間連挫叛軍好幾戰了!他們目光中包含期冀,含情凝睇望向世子,翹首以盼。

武明玦翻著手裏的刺繡把玩:“……但是不能告訴你們。”

“……”眾人鎖緊眉頭,委屈地看著他。

“明天我去見伯爺,你們就不用操心了,放心我個子比你們高,天塌下來先砸死我。”武明玦揮揮手把眾人趕出軍帳,賬內終於恢復了清凈。

他拿起繡花,繼續走針,腦海中將方才的謀劃逐漸成型,編織成縝密的計劃,最後一線扣好,大功告成!

他拿起來仔細端詳,倒是怎麽繡了蘭花呢?

最熟悉的,難道不該是他從前天天在額上畫的紫藤嗎?

武明玦哂然一笑,平靜地將繡花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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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你的意思是,派斥候喬裝打扮成優伶,通過公孫止在內部接應,想辦法潛入操賢良的中賬去打探?”

翌日,奉武伯的軍帳內,聽了武明玦的想法,奉武伯沉吟了半晌:“我們也不是沒有派遣過斥候,但往往有去無回,軍營守備森嚴,很難全身而退,就成了無用功。”

若不然,奉武伯也不會讓公孫止以鹽商身份打入敵營,這不沒辦法嘛。兩軍交戰,諜報最重要,偏偏陳留王已是密謀十年,朝廷的情報機構即便調動各方人馬也是很被動。

武明玦糾正他:“只要派出能夠全身而退的人就可以。操賢良要為陳留王的心腹接風洗塵,慣例都是請優伶藝伎相陪,公孫止在中州經商多年,安排幾十個優伶不在話下,屆時我便混入其中,他們聽我安排行事,公孫止在外接應,安排好退路。”

奉武伯:“你……”

聽說武明玦打算親自指揮這次間諜行動,奉武伯的內心何止是震驚。他眼前一黑。

雖然他是征伐叛軍的統帥,武明玦只是他手下的中軍將領,然而出身畢竟是懷慶侯門第的貴公子,親自潛入敵營這麽危險的事,他對懷慶侯……交不起這個差啊!

奉武伯連連擺手:“不行,絕對使不得,打住,打住。”

武明玦坐下來,問他:“那大帥可有中意人選?”

奉武伯一個白眼翻到了長安。哪壺不開提哪壺。

中軍大賬通常是全軍樞紐所在,高級機密之地,凡無主將召喚,擅自闖入必是死罪,所以軍情不是那麽好刺探的。就連他往操賢良身邊安插的細作,督運參軍公孫止,所得到的消息也只是在參軍的級別打轉。

更不用說找一群容貌姣好有死士素養的歌舞伎伶,或者容貌姣好能歌善舞的斥候死士。以為這是朝廷的情報機構哪。若是讓尋常伎伶混入軍營刺探情報,那心理素質還不知道能不能撐過晚宴,但凡有一絲慌亂露出一點破綻,操賢良又不傻,肯定能覷出來,反而會暴露了朝廷掌握的情報,以及公孫止這個內應,打草驚蛇。

武明玦淡然道:“屬下敢親自指揮,是因謀劃妥當便能夠脫身,且這種事,三軍中沒人能做得來。”

試問這營中糙漢,誰能扮伶人不被一眼戳穿?誰能毫無心理芥蒂走款款細步?

“世子你的功夫身手,我自是放心的,”奉武伯滿臉都寫著惆悵:“我只是怕事有萬一,若是發生什麽意外……”

坐在對面的人笑了笑,那笑容竟有些明艷如花的耀眼:“武家之人眼裏只有戰事勝負輸贏,沒有苟且的生死意外。”勇敢而不魯莽,謹慎而不偷生,此乃家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