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連朕抱起錢昭儀,都未必能把她扔上房梁,德妃又怎麽可能扔了她?

此乃構陷。

蕭懷瑾垂下眼簾,俯視著跪在自己腳邊的錢昭儀。

對防心甚重以致冷鷙的他而言,偌大後宮裏,他最放心寵幸的兩個妃嬪,就是錢昭儀與白昭容了。

理由也十分簡單,錢昭儀眼裏心裏只有錢,給她些利好,她便心滿意足,是個容易控制的女人。恰好是她貪財的弱點,才為帝王者放心。

而白昭容……她的溫柔,就像他早亡的母妃,陪他走過了每個夢靨的夜晚,燭光搖曳下她的溫聲撫慰,她無所求,求的只是自己的真心。

她們倆都傾向於皇後,蕭懷瑾也是知道的。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才更寵幸於她們——也是做出姿態,讓皇後安心。在後宮中,雖說何貴妃背後有何家,亦有太後這個堂姑姑,然而她再如何跋扈,她不睦六宮,從禮法上,從勢力上,皇後都可以制衡她。

可是如今,隨著德妃的死而復生,隨著德妃被朝堂定為天降祥瑞,皇後卻動了不該動的心思。

這才是最關鍵的。

——德妃出身豫章謝氏,詩書之家,手無縛雞之力,甚至有過鄙夷女子騎射的言論。她若能抱得動錢昭儀並扔上房梁,還至於在重陽宴擋駕時,留下一抹訣別微笑麽?也虧得錢昭儀編得出來。

蕭懷瑾也太了解錢昭儀了,所以才敢放心地寵幸她。她是一個腦子裏除了錢財,其他方面都轉得不靈光的女人。再者她又奉了皇後旨令去六宮查賬,所以這種誣告,唯有皇後授意。

皇後查賬,是名正言順行使她中宮的權力,這是禮法賦予她的,是她告誡六宮守規矩的手段,是敲打德妃。

可是,唆使錢昭儀說什麽德妃摔死昭儀,那就是有誇張之嫌了。

他面上平靜無虞,誰也看不清他內心藏著什麽情緒,就那樣淡淡道:“姝月,你我大婚,迄今已有四載了吧。”

曹皇後心中悚然一驚!

皇帝極少稱呼她的閨字,從她入宮起,她的閨字就如同奉先殿裏供奉的歷代皇後畫像一樣,模糊了。

心中不安,曹皇後溫婉一笑,恭謹道:“陛下怎的忽然想起這個。”

錢昭儀也跪在地上,感覺到氣氛似乎變了,更為凝重,她想不明白這是怎麽了,唯有低著頭不說話。

蕭懷瑾的手指在桌案上無意識地叩擊了兩下,嘆了口氣,他覺得自己的心態也是矛盾。

看著她們為自己爭風吃醋,他會有男人的得意,以及心底渴慕的滿足。所以在看到德妃和那些女子嬉笑玩鬧,他內心深處,是有一種惶惑難言的失落。

可一旦她們要勾心鬥角,要你來我往使出陰謀……深埋於心底的恐懼,又會讓他堅決不能容忍這些事情的發生。

他忘不了父皇是怎麽死的,太後是如何隱忍十載,一步步逼死後宮其他妃嬪,妄圖控制他當個傀儡,若不是禦前太監宋逸修死的及時,整個朝堂,都會被一個女人和一個太監玩弄於股掌。

陰私相殘,後宮擅權,是他不能容忍的底線。

且如今,德妃是他在朝堂上金口聖言定下的祥瑞之兆,是不能出問題、不能被輕易責罰的。否則,君無戲言一詞,就變成了笑話。

他對謝令鳶心存了回護之意,沒有扶錢昭儀,就讓她那麽跪著,沉聲道:“德妃乃四妃之一,即便她近日所為,有所不拘,也無非是率性使然,終也沒越過規矩禮法。若無甚大礙,此事便罷了。”

聞言,曹皇後臉色一白——率性使然?把寶林、禦女、采女叫去嬉笑玩鬧,與美人、才人尋歡作樂,這就是德妃的率性使然?宮中禁喧嘩、禁嬉鬧,雖說量度隨人,可罰可不罰,但德妃此等行徑,若放在惠帝、景帝朝時,韋太後和韋太子妃能直接把人貶了位份發落!

蕭懷瑾未免也太偏袒謝令鳶!

錢昭儀也是瑟瑟發抖——率性使然?上位娘娘強行摟抱自己,還把自己拋得高高的,轉著圈抱住,這就是德妃的率性使然?且德妃還以此恐嚇自己,不許將賬簿一事告發!自己是陛下的妾室,不是她德妃的妾室啊。

蕭懷瑾繼續道:“皇後母儀天下,自當胸襟博大海納百川,你為朕管理後宮,四年來也是辛勞不易。朕心中感念,曾許了你,不會動你鳳位。這句承諾,皇後勿要忘記。”

這句承諾的背後是什麽?

是皇後要真正的母儀天下,替皇帝打理好後宮,管理好成群的妾室,不能善妒無德。

他的敲打,落在皇後和錢昭儀的耳朵裏,猶如驚天巨雷,掀起滔天狂瀾。

蕭懷瑾沒有再多留,說完便離開了坤儀殿。

皇後怔楞原地,怔楞看著皇帝離去,怔楞地與錢昭儀面面相覷,心中卻閃過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