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晉國皇宮內。

宮中內衛找了一圈,把後宮翻了個底朝天,又差點抽幹了太液池,未果。只得重新回到麗正殿,困惑難解。

“怪哉,這德妃能飛到哪裏去?”

“竟是四下都不見蹤影,看來這厲鬼之氣,來勢洶洶啊!”

“必然還是藏身於麗正殿,方才用了障眼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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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背後,麗正殿的殿門緊閉,隔絕了內外,在晨曦中辟出了一隅黑暗。

謝令鳶趴在高高的房梁上,整整一夜大氣不敢出。昨夜星使裝作昏迷,並將她托送到了高大漆金的房梁之上,隨即侍衛踹門而入,遍尋無果,便在殿外把守。

有星使在下面替她掩飾著,侍衛總不至於懷疑一個宦官會幫著死人說話,一句“德妃飛出了窗外”,讓本來就心頭打怵的侍衛們,順理成章地退出了這陰嗖嗖的屋子,自然不會想到死人還能爬上這樣高的房梁。

然而她雖僥幸逃過一劫,卻終究不是長遠之計。此刻頭頂斜上方,又傳來了詭異的動靜。謝令鳶屏住呼吸,“喀啦”“喀啦”,過了一會兒……

麗正殿上方的屋頂,露出個朝天洞,天光直射而入。

“……”謝令鳶望著那個洞,竟無語凝噎。

被派來拆殿上瓦當的將作監的工匠,都用紅綢蒙著眼,以免撞了煞。他們動作敏捷,三個時辰後,麗正殿的屋頂就被拆了個幹凈。

厲鬼都是怕陽光的,暴曬個一天,再兇的兇屍也得曬蔫兒巴了。眾人摸著下巴,等著麗正殿內被這日頭暴曬,曬去晦氣。

於是天光大盛,德妃娘娘真正過上了幕天席地的生活。

正午的陽光,從敞篷的屋子上方每一個角落,燦爛明媚地照入,殿外是侍衛把門,有道士做法,和尚念經……

謝令鳶趴在房梁上,曬著大太陽,聽著人超度,苦中作樂地想:很好嘛,伏魔降妖,超度亡魂,兩手抓,兩手都要硬。

正曬得頭昏眼花,她忽然覺得周圍好似有目光窺過,隱有被洞察之感。這是她和娛記打交道多年所練就的第六感,她警覺地擡頭四顧,然而除了有幾只飛走的鳥兒外,卻不見其它蹤影。

……興許是曬過頭了,有點幻覺。

她抱著房梁正四肢酸痛,忽然一聲高昂的傳報聲,如同救世,破空而來,穿透了屋宇,穿透了超度的經文吟唱,直入她耳中:

“聖上駕到——”

那四個字在漾滿四周如潮水的超度聲中,那樣清晰。美好得讓謝令鳶全身一陣過電的感覺,如聞天籟。

這是她唯一的生路,能否活下來,在此一舉。

她目光穿過窗欞,望向遙遠的殿外。陽光下,一個面容俊美的男子從龍輦上信步踱下,紫色常服的衣擺被風吹得飛揚,頎長的身子迎風而立,他高鼻鳳目,底子生的極好,臉龐在午後的日光明燦下,更顯俊美,然而神情卻總有幾分陰郁。

謝令鳶心中頓時五味雜陳,又喜又悲。喜的是不必對著個糟老頭子爭風吃醋;悲的是……如此樣貌,後宮佳麗一定會為他鬥得不可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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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了精致的雕花鏤空窗欞,麗正殿外的一切,盡收眼底。

隨著僧道做法,陽光正熾,昨夜裏那陰邪之氣,似乎也消減了。侍衛在門外澆了油,外面圈了一層石棉隔火,準備等皇帝發了話,就放火燒了麗正殿,永絕後患。

蕭懷瑾遠遠站著,禦駕親燒,他望著巍峨高聳的宮殿,輕輕嘆息一聲,也算是把情面做足。

“謝……令鳶,”他差點記不得名字:“這都過去三日了。朕知你放不下朕,想回來看兩眼。你為朕護駕有功,朕感念你,你父兄也定會提拔。只是後宮女子膽小,受不得沖撞,你別嚇著了她們,安心離……”

“陛下明鑒,嬪妾未死啊!”麗正殿大門忽的從裏面敞開,紅壽衣黑長發的謝德妃,“噗通”跪下。

“去……”

蕭懷瑾被突然闖入眼簾的“死屍”,驚得倒吸一口涼氣……

他身邊的侍衛唰唰拔出刀:“護駕,護駕——”靠得麗正殿近的侍衛,只能自認倒黴,硬著頭皮沖上去要制邪物。

只怪原主當日死得太透,又是過了三天才蘇醒,任誰也難以相信她是個正常人——正常人能在重傷後,悶在棺材裏三日不吃不喝?

情急之下,謝令鳶拿出了她巔峰時期的演技,急切道:“陛下,請容臣妾分辯一二!當日臣妾中了一箭,因是護駕,這護龍有功是功德無量之事,於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乃無上恩德,是以魂魄未走黃泉道,而是得以去……西方極樂凈土,走了一遭。”

這也可以?

侍衛們舉著嘴張大了刀,紛紛覷視天子的神色。

唯大總管蘇祈恩從這寥寥的三言兩語裏,嗅出了恭維和邀功的雙重意味,不由對死了的德妃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