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柳春眠水子地藏 • 吃眼睛的女人 (第2/9頁)

自玻璃窗透視廚房,可見店員操作過程。

原來來了新人。

他穿白汗衣,無袖,頭發中長,單眼皮。

如同其他店員,戴紙帽,踏大雙膠水靴。做輕重功夫。

只他一如舞蹈。身心不定,十分享樂。

他先掃上一層油,把面粉蛋漿傾於鐵盤格子中,打轉環繞,然後如散花般,每格放入生姜、蔥花、一粒八爪魚肉。他喝一口“寶礦力”,把垂額長發一撥,持鐵筆,把一個一個八爪魚丸子調圓,餡料裹好,燒至微焦黃。

我看了他一陣。

他隔窗向我一舉手中飲料。不笑。

其他店員相熟,問:

“勇行像不像dancer?”

我不答。

“來三客跳舞明石燒。”

廚房裏傳來嬉笑。

明石燒上桌。

大家挾一個,吃半口,然後浸泡在蔥花湯中……

我發覺我的明石燒十分脹胖,內心熱烈,有物迸出——我的明石燒,每個,都有兩粒八爪魚肉。似烤焦眼珠子要突圍。

我的臉脹紅。忙不叠一口吃掉,燙得很。

走的時候,我偷偷看他一眼,他早已站定等我偷看。朝我眼睛。

我沒正視他的眼睛。

只見他的圍裙,有招財貓圖案——圍裙也很白,同汗衣一樣白,也許是我有點目眩的關系。

我還聽見阪急三番街播送的主題曲。

由島田歌穗主唱:

《小河流過的街道》

Paradise in the river city

今日まごの涙は川に流して

Paradise in the river city

新しぃ翼をさあ広げよう

思ぃ出のシルエツトかばんに詰め込んて

夢さえみれずに流れてきたけど

悲しみの途中で聞えゐ愛の歌

朝日ガ昇れば涙乾くはず

今日は今日まご明日からは

探し続けゐ夢の世界を

Paradise in the river city

美しい時間を過こせゐはずさ

Paradise in the river city

新しい自分を見つけゐにめに

我心中有道小河流過。

我並不知道,一星期後,他來找我。

六號收銀櫃台,主理藝術書、洋書、洋雜志、部分辭書、樂譜、畫冊。

忽有客人遞來一本《野球周刊》。

我沒在意,道:

“先生,雜志請到一號收銀櫃台。”

他不走:

“不是都一樣嗎?”

我擡頭。

見是今井勇行。另換一件簇新白汗衣,有小小懶惰貓圖樣,在左胸。小貓眯起一只眼。如同主人。

脫去圍裙,又走出玻璃城似的廚房,勇行清秀漂亮,原來長得很高——原來眼睛的尾巴向上飛。

同事巖本正博代答:

“——趣味雜志類,在一號。”

書店很大,共分八個專區。我不知他如何“旅遊”至此。

他急了:

“什麽書才可在此付款?”

我淡然一指告示牌。

他把書放我櫃台一旁:

“這書我暫不要。”

我收好,沒關系。目送他離去——我恨自己不破格。但紀伊國屋有紀律。而我只好由他離去。我亦太冷淡。

一直忙至八時五十分。

櫃台前仍有人龍。匆匆結算。最後一位,遞上三本。

我欲照射價目條碼,見這三本,分別是:

《艷色浮世繪幕末篇》

《浮世繪之魅惑》

《春意圖冊》

他問:

“哪一本比較好看?請由紀子小姐指教。我不大曉得。”

又是這頑皮的今井勇行。

他大概徜徉良久,又窺看我名牌。我不答。臉發燒。

他手指打圈,隨便挑了一本。皆是男女秘戲,且無遮掩塗黑。我板著臉:

“謝謝,四千一百二十圓。”

他強調:

“為了在六號櫃台付款,才買‘藝術書’!”

巖本正博過來護我。問是何事?

他只好道:

“再見。”

“喂,”我喊住,“不要勉強自己買貴價的畫冊。”

“知道!”他道,“明白!”

及後三天,無影無蹤。

太聽話。不買書,人也不來。

正博關心我:

“由紀子,你功課忙嗎?看來很累。”

又送我一個蘋果。我沒有吃,擱在背包。它上面有陽光照曬不到的“福”字影。

又過二天,又過五天……

某夜,書店九時閉店,我們收拾一切,九時半下班。在一出口,見今井勇行。

他忙問:

“星期三書店不營業嗎?昨晚我來見關上門。”

“是。每月第三個星期三是定休日。”

“好,”他點頭,“我可與同事對調,選星期三定休,跟你配合。”

“為什麽?”

“請當我女友,同我交往,好嗎?”他不容我考慮,“拜托你了由紀子小姐?”

這個出口,正在“地藏橫丁”。供北向地藏尊。我們路過,有人拍手禱告。

高懸並列的紙燈籠,發出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