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巷 • 吃鹵水鵝的女人(第2/8頁)
“怎也想不到他是賣鹵水鵝的。”媽媽回憶道,“大家都不相識,你竟非禮我老半天!”
他笑: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過是我手上一只鵝。”
她打了他十幾下。也許有三十下。自己的手疼了,他也沒反應。
她說:
“誰都不嫁。只愛謝養。”
外婆像天下間所有慈母一樣,看得遠,想得多。她不很贊成。只是沒有辦法。米已成炊。
大概是懷了我之後,便跟了他。
跟他,是她的主意。失去他,自力更生,也是她的主意——由此可見,我媽媽是個不平凡的女人。
如果她不是遇上命中克星,泥足深陷,無力自拔,她的故事當不止於此。
只是她吃過他的鹵水鵝才一次,以後,一生,都得吃他的鹵水鵝了。我也是。
爸爸是潮州人,大男人主義,他結交什麽人,同誰來往,都不跟女人商議。但夫妻恩愛。後來,我知他練功夫,習神打——據說是一種請了神靈附身,便可護體,刀槍不入的武術……還有些什麽?我卻不知道了。
我們住在店子附近的舊樓,三樓連天台。這種老房子是木樓梯的,燈很黯,但勝在地方大,樓底高。又方便下樓做生意。房子是祖上傳下來的。
天台是爸爸的秘密。
因為他的練功房便是天台搭建的小房間。練功夫很吵,常吆喝,所以有隔音設備,每當他舉重,或做大動作,便出來天台;如果習神打,便關上門拜神念咒——他的層次有多高,有多神,我們女人一點也不清楚。
只知他為了保持功力,甚至增強,每十天半月,都“請師公上身”練刀。
有一次,我聽見他罵媽媽,語氣從未如此憤怒:
“我叫了你不要隨便進去!”
“練功房好臟,又有汗臭味,我同你清潔洗地吧。”媽反駁。
“我自己會打理。女人不要胡來!”
他暴喝:
“你聽著,沒問準我不能亂動,尤其是師公神壇——萬一你身子不幹凈,月經來時,就壞事了。”
又道:
“還毒過黑狗血!”
聽來煞氣多大,多詭秘。
而且,原來陽剛的爸爸,也有忌諱。
從此媽媽不再過問他的“嗜好”。
事實上她也忙不過來。
我們店子請了兩個人。但媽媽也得親力親為,她也清潔、洗刷、搬桌椅、下廚、招呼……總之老板娘是打雜。什麽都來,都摸熟門徑,連巨大的鵝都斬得頭頭是道,肢解十分成功。到了最後,爸爸是少不了她的助力,這也是女人的“心計”吧。不知誰吃定誰了。
不過工人都在月底支薪水,他們付出勞力,換取工資,這是合情合理的。只有我媽:
“我有什麽好處?——我的薪水只是一個男人。”
她又白他一眼:
“晚上還得伴睡。”
我媽以為她終生便是活在潮州巷,當上群鵝之首。
爸爸忽地有了一個女嬰,沒有“經驗”,十分新鮮,把我當洋娃娃。或另一個小媽媽。
他用粗壯的手抱我,親我,用胡子來刺我。洗澡時又愛搔我癢,水濺得一屋都是——到我稍大,三歲時,媽媽不準他幫我洗澡。
他涎著臉:
“怕什麽?女兒根本是我身體一部分。我只是‘自摸’。”
媽媽用洗澡水潑他。我加入戰圈。
有時他喝了酒,有酒氣,用一張臭嘴來烘我。長大後,我也能喝一點,不易醉,一定是兒時的薰陶。想不到三歲童稚的記憶那麽深沉。
媽媽也會扯開他。
他當天發誓來討好:
“別小器,吃女兒的醋——我謝養,不會對陳柳卿變心!”
“萬一變心呢?”
“——萬一變心,你最好自動走路!”
又是啪啪啪一頓亂打。媽媽的手總是在他的“那個部位”。
也許我最早記得男女之間的事,便是某一個晚上,天氣悶熱,我被枕上的汗潮醒。但還沒完全醒過來。迷糊中……
爸爸和媽媽沒有穿衣服,而薄被子半溜下床邊。床也發汗了。
爸爸在她身上起伏聳動。像一個屠夫。媽媽極不情願,閉目皺眉,低吟:
“好疼!怎麽還要來——”
又求他:
“你輕點……好像是有了孩子!”
爸爸呼吸沉濁。獰笑:
“女人的事我怎麽知道?哪按捺得住?剛才沒看真,我——就當提早去探——”
還沒說完,媽疼極慘然喊道:
“不好了不好了,你出來出來——”
發生什麽事?
後來,我偶爾聽見媽媽不知同誰講電話,壓低聲線,狀至憔悴。多半是外婆:
“血崩似的,保不住——”
又說:
“我拿他沒辦法——”
又說:
“以後還想生啊……”
又說:
“他倒掌摑了自己幾下,但又怎樣呢。沒有同他說,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