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夜半小賊

藏春閣的新官人嬌杏原是林家莊的女兒,家有良田十余畝,父母雙全,兄弟五個,精壯有力,個個都是種田的一把好手。她五歲學女紅,八歲學裁剪,十歲會持家,繡得鳥兒會唱歌,繡得花兒能引蝶,十裏八鄉人人誇,十五歲時,母親千挑萬挑,定下李莊小二郎,長相俊秀,勤勞能幹,家境富裕,婆婆和善,兄弟親厚,真是百裏挑一的好姻緣。三個月前,他偷偷捎來蝴蝶銀簪,她羞澀扭著身子不敢接,他紅著臉兒對她說:“大妹子,將來我定不負你。”世間千萬句蜜糖話都不及這一句話甜。

飛針走線繡嫁妝,精雕細琢打家具。

只待秋天,嗩呐喇叭從李莊敲到林莊,歡歡喜喜上花轎。

洪水滔天,惡吏似虎。

一夕之間,良田淹盡,房屋倒塌,家園盡毀。

疼愛她的父母被大水吞沒,寵愛她的兄弟們被巨浪卷走,等待她的良人連屍首都找不到。

再沒有人送她出門,沒有人接她上花轎。

善良的婆婆一手抱著大孫子,一手抱著她,哭得死去活來,永遠梳著油光水滑的發髻,穿著整齊幹凈的她,已流落街頭乞討為生。兩歲的孩子餓得皮包骨,他睜大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這哀鴻遍野的世界,尚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她背著婆婆,自願賣入青樓,換得殘羹剩飯,換得一線生機,換得殘羹剩飯給孩子吃。原本想懸梁自盡,可是自見倒酒時,在簾外偷聽到李衙役借酒消愁的牢騷後,她改變了主意。

活下去,活下去。

縱使從高高的美夢墮入深深的魔窟,縱使每日每夜都是做不完的噩夢。

無論生活再痛苦,她也要活著,活著看那玩忽職守,貪婪殘暴的狗官被天打雷劈,死無全屍!

待白發蒼蒼的海主事用慈愛的眼光問她往事時,她直覺對方來歷不同,連動手動腳都不太會,不像逛常青樓的客人,說不定告狀有望,便狠下心腸,賭上性命,哭得肝腸寸斷:“李衙役說章縣令奉旨修堤壩的時候,貪贓枉法,收了上萬兩銀子的好處,水災前,堤壩早就出現裂縫,他卻置之不理,只顧尋歡作樂。待決堤後,還和黑心商家聯手,外頭做表面功夫粉飾太平,內裏卻哄擡米價,逼得許多沒受災的人家也家破人亡。”

“混賬!太混賬!”海主事氣得胡子亂顫,忙問,“李衙役何在?”

“酒後失言後沒幾天,他就掉河裏淹死了,作陪的姐妹也遇了強盜,意外死於非命,”嬌杏擡頭,頰邊兩道長長脂粉汙痕,她的眼睛是憤怒的火光,嘴角卻是諷刺的笑容,“你信嗎?”

誰信誰是傻子。

海主事不傻。

嬌杏雙膝跪下,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妾身死不足惜,只求將章縣令的惡行上達天聽,客官是京城商人,俠義無雙,望為岫水百姓伸冤。”

海主事禁不住贊嘆:“仗義多從屠狗輩,自古俠女出風塵。”

嬌杏擡起婆娑淚眼,抽泣著問:“大爺,你說世上可有青天?”

海主事猶豫片刻,肯定道:“青天難說,閻王尚在。”

青天大老爺為養精畜銳,收拾惡賊,早已睡得香甜。

活閻王站在屋外的梧桐樹上,饒有興致地看那穿著夜行衣的小賊,跳過墻頭,偷偷摸摸混進她房間,懷抱打著官府印記的銀錠,四處東塞塞西藏藏,樣子實在有趣。

小賊忙碌半天,終於將“贓物”放好,正欲打道回府。

回頭一看,屋主已悄無聲息地站在門口,手裏拿著大刀,帶著兩個粗眉大眼的雙胞胎女孩,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過來,”葉昭勾勾手指,“誰派你來插贓的?叫什麽名字?嗤嗤~輕功不怎麽樣啊。”

小賊嚇了一大跳,迅速冷靜下來,知道事敗,他猙獰地從懷裏摸出對鴛鴦刀,帶著滿室風聲,橫劈過去。

葉昭慢悠悠轉身,慢悠悠避過,一腳踹去他屁股上,然後腳尖用力,打著旋兒,狠狠揉了幾下。

“啊——我的屁股——”小賊殺豬般地慘叫,像只翻不過神的烏龜,四爪劃水,努力翻騰,奈何葉昭踩得有趣,無論他怎麽掙紮,都離不開那千鈞重的腳尖,腰間還有塊章少爺賞的銀子硌著,硬邦邦地壓迫骨頭,痛得他眼淚直掉,簡直比上次在縣衙門挨板子還悲慘。

秋水半蹲下去,溫柔地看著他頭上痛出來的汗珠,柔聲道:“別急著求饒,等將軍踩斷幾根骨頭再開口,也勉強算得上有好漢的風骨。”

秋華憂傷道:“很痛嗎?上次有個刺探軍營的探子被抓到,拒不招是誰派來的,結果被將軍踩得骨頭根根粉碎,半身不遂,生活不能自理,在牢裏拖了幾天就去了,太可憐了。不過好漢就地這樣,你千萬別招!就算變成沒骨頭人也別招!將軍好久沒拷問了,要讓她踩個盡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