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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濂在進院的一星期後才脫離險境,他復元得非常快,腦震蕩的危機一旦過去,他就又能行動、散步、談話、和做一切的事情了。他並不愚蠢,當他發現綠萍始終沒有來看過他,當他發現我並未因他的脫險就交卸了所有的重負,當他凝視著我,卻只能從我那兒得到眼淚汪汪的回報時,他猜出事態的嚴重,他知道我們欺騙了他。他忍耐著,直到這天下午,楚漪回家了,楚伯伯和楚伯母都去綠萍的病房裏看綠萍了。只有我守在楚濂的病床邊,含著淚,我靜靜的望著他。

“說出來吧,紫菱!”他深深的望著我:“我已經準備接受最壞的消息!綠萍怎麽了?”他的嘴唇毫無血色:“她死了嗎?”

我搖頭,一個勁兒的搖頭,淚珠卻沿頰奔流。他坐起身子來,靠在枕頭上,他面孔雪白,眼睛烏黑。

“那麽,一定比死亡更壞了?”他的聲音喑啞:“告訴我!紫菱!我有權利知道真相!她怎麽樣了?毀了容?成了癱瘓?告訴我!”他叫著:“告訴我!紫菱!”

我說了,我不能不說,因為這是個無法永久保密的事實。

“楚濂,她殘廢了,他們切除了她的右腿。”

楚濂瞪著我,好半天,他就這樣一瞬也不瞬的瞪著我,接著,他把頭一下子撲進了掌心裏,他用雙手緊緊的蒙著臉,渾身抽搐而顫抖,他的聲音壓抑的從指縫中漏了出來,反復的,一遍又一遍的喊著:

“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

我坐在他的床沿上,用手按住他的肩頭,試著想穩定他激動的情緒,但我自己也是那樣激動呵!我輕輕的、啜泣的低喚著:

“楚濂,楚濂!”

他的手慢慢的放了下來,一把握緊了身上的被單。

“我從大學一年級起就騎摩托車,”他喃喃的說:“從來也沒有出過車鍋!”

“不怪你,楚濂,這不能怪你!”我低語說:“你那天的心情不好,我不該把那副重擔交給你,我不該去探索綠萍內心的秘密,我更不該讓你去和綠萍談,我不該……這,都是我不好!都是我……”

“住口!”他揚起頭來,用一對冒火的、受傷的眸子瞅著我:“我不要別人幫我分擔罪過,我也不要你幫我分擔罪過,你懂了嗎?”他咆哮著,眼睛裏有著血絲,面貌是猙獰而兇惡的。

我住了口,望著他。在這一刻,我只想抱住他的頭,把他緊攬在我的胸口,然後和他好好的一塊兒痛哭一場。但是,我沒有這樣做,因為,我在他的眼底看出了一縷陌生,一種我不熟悉的深沉,我不了解的惱怒,我退縮了,我悄悄的站起身來。於是,他轉開頭,避免看我,卻問:

“我什麽時候可以去看她?”

“綠萍嗎?”我怔了怔:“她不願意見你。”

“因為恨我嗎?”他咬著牙問。

我默然片刻,卻吐出了最真實的答案。

“不。因為太愛你。她……自慚形穢。”

我沒有忽略他的震顫,我也沒有忽略他的痙攣。我悄悄的向門口退去,正好楚伯伯走了進來,他驚疑的望著我,於是,我很快的交代了一句:

“我把綠萍的情況告訴他了,楚伯伯,我們不能瞞他一輩子!”

我跑出了楚濂的病房,穿過那長長的走廊,轉了彎,走到綠萍的病房前。在綠萍的病房門口,我看到母親,她正和楚伯母相擁而泣,楚伯母在不停口的說:

“舜涓,你放心,你放心,我們濂兒不是那樣的人,他會好好的待綠萍的!我跟你保證,舜涓,就憑我們兩個的交情,我難道會虧待萍兒嗎?”

我走進了綠萍的房間,她仰躺著,眼睛睜得大大的,這些天來,她已經不再鬧著要尋死,只是變得非常非常的沉默。這種精神上的沮喪似乎是沒有任何藥物可以醫治的,我走過去,站在她的床邊,望著她。她憔悴,消瘦,而蒼白,但是,那清麗如畫的面龐卻依然美麗,不但美麗,而且更增加了一份楚楚可憐和觸人心弦的動人。她凝視我,慢吞吞的說:

“你從那兒來?”

“我去看了楚濂,”我說,靜靜的凝視她。“我已經告訴了他。”

她震動了一下,微蹙著眉,詢問的望著我。

“你不懂嗎?”我說:“他們一直瞞著他,現在,他的身體已經好起來了,所以,我把你的情況告訴了他。”

她咬住嘴唇,淚珠湧進她的眼眶裏,她把頭轉開,那些淚珠就撲的滾落到枕頭上去了。

我彎下腰,拿手帕拭著她的面頰,然後,我在她床前跪下來,在她耳邊輕聲的說:

“聽我說!姐姐,如果他愛你,不會在乎你多一條腿或少一條腿!”她倏然掉過頭來瞪著我。

“但是,他愛我?”她直率的問,她從沒有這樣直率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