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2/4頁)

就這樣,小辮子遷入了紀家,而且,立刻和可欣成了好友,又和孩子們建立了一份很良好的關系。七歲的真真始終有種反叛性,不大肯和人接近,小辮子融解了她。笑容逐漸湧現在真真和念念的面頰上,童稚的歡樂恢復了,何況,可欣又那樣竭盡全力地去照顧這兩個小女孩。小辮子熱心地教他們念書,教他們遊戲,教他們“愛”。在這樣的環境下,沒有一個孩子還能“孤立”自己。於是,一天,真真主動地走到可欣面前,第一次喊她“媽媽”。把她的小手放在可欣的膝上,她用發現大新聞的口氣說:

“媽媽,我知道怎麽分別小威和小武了,小威的頭發邊上有一顆小痣。”

“真的嗎?”可欣發生興趣地問,故意不在意她所稱呼的那聲“媽媽”——她一直拒絕喊可欣作“媽媽”。

“真的,只有一點點大。”

“你怎麽看到的呢?”

“我幫他梳頭呀!他的頭發總是亂七八糟的!”女孩子到底是女孩子,她已經要照應比她小的弟弟了。

孩子們交朋友是容易的,孩子們和大人的親近也是容易的,沒有幾天,這個家庭已和洽得不能再和洽了,到處都有歡笑,到處都有溫情,只是,嘉齡仍然不知流落何方。

快要過舊歷年了,天氣出奇地冷,接二連三來了幾個寒流,又加上一直在下雨,氣候壞到極點。這樣的氣候下出門旅行,似乎不是什麽愉快的事情。但是,紀遠卻對這旅行抱著極大的興趣和希望。他終於接到情報,說嘉齡在台中一家舞廳中化名獻唱,他立即趕往台中,好在台中沒有雨,可是,也冷得相當夠受。

晚上,紀遠來到了那家名叫藍星的舞廳,這不是第一流的舞廳,布置得非常粗俗,暗沉沉的燈光,霧騰騰的空氣,加上一些廉價的香水味,舞池裏人影幢幢,不斷地扭動旋轉,音樂瘋狂地響著,充滿了世紀末的情調。他找了一個位子坐下,立刻有兩個舞女舞到他面前來,他搖搖頭,慢慢地燃上一支煙。

侍者走了過來,他叫了杯橘子水,對侍者輕輕講了幾句話,侍者狐疑地望著他,然後走開了。沒多久,侍者陪著舞廳的經理過來了,紀遠拉開身邊的椅子,和那經理交換了一張名片。經理不解地問:

“你請我來有什麽事嗎?紀先生?”

“我來打聽一個名叫銀妮的歌女,聽說她在這兒獻唱。”

“是的,”經理微笑了,“你喜歡她?”

“她很受歡迎嗎?”紀遠答非所問。

“說實話,並不怎麽受歡迎,”那經理坦白地說,“她很固執,愛唱的歌才唱,不愛唱的就不肯唱。她的年紀也大了點,現在,比她年紀輕,什麽都肯唱的歌女很多……”經理咽住了,覺察到自己透露得太多了,“紀先生問她做什麽?”

“她的真姓名叫什麽?”

“她姓杜,我們就叫她銀妮小姐。”經理說,“她是被高雄舞廳介紹來的,我們和她簽了一年合同。”

“合同滿了沒有?”

“我知道了,”經理自作聰明地說,“你想請她去唱歌,是嗎?合同還沒滿,錢倒都給她預支光了,我並不反對和她解除合同,只是她得先償還欠的錢。”

“一共欠了多少?”

“大概一萬元左右,要查一查才知道。”

紀遠掏出了支票簿,說:

“你能去把她的合同和借據找出來嗎?我要馬上帶她走,我希望沒有什麽牽纏。”

“呃,”經理呆住了,“那——那不大好辦,她這樣一走,臨時沒人接替……”

“在她借款之外,我另外賠償你五千元,怎樣?”

經理錯愕地望著紀遠,不知道這是哪兒跑來的“大頭”。對於銀妮,他們早就不滿了,既不肯跟客人周旋,又不肯暴露色相,死死板板地唱她那幾個“藝術歌曲”,天知道,到這兒來的客人還有什麽藝術的?再加上她那份壞脾氣,動不動就砸東西罵人。假若不是因為她欠了太多的錢,他們早就要請她走路了。現在,忽然從天上掉下來這樣一個人,願意為銀妮清償債務,他們又何樂而不為呢?點了點頭,他站起身來,基於江湖義氣,他又躊躇著說了句:

“這位小姐並不是很好惹的,紀先生和她交情很深嗎?”

“你放心吧!”紀遠微笑地說。

經理進去了。這兒,紀遠再燃上一支煙,望著舞池中的人影。一支舞曲結束,燈光忽然亮了起來,紀遠本能地一震,嘉齡出來了!嘉齡,不管她化作任何名字,紀遠依舊認得出來。她不再是往日的那個小女孩了,紀遠帶著沉痛的心情,望著她那張脂粉堆積著的臉龐。才二十八歲,應該也不會如此憔悴呀!脂粉掩飾不住她的蒼白,那職業化的笑容裏,每個笑痕中仿佛都擠得出淚水來。一件敞胸的黑色洋裝裹著她,那裸露的肩頭應該不勝寒冷,消瘦得可以看出骨骼。怪不得經理說她不受歡迎,青春似乎對她特別吝嗇,那張當年煥發的臉龐已換上了疲倦和蒼涼,看不出絲毫的光彩。對滿座的客人機械化地點了個頭,她開始唱一支《綠島小夜曲》。她什麽都變了,只有歌喉依然圓潤動聽,婉轉輕柔。紀遠不禁聽得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