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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

“算了,別提了!”紀遠微微地寒戰了一下,“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告訴我,我要聽。”可欣固執地說。

“我發誓——”紀遠低沉地說了下去,語氣裏帶著濃重的寒意,“只要他能夠好起來,我願意為他犧牲一切。只要他能夠好起來,我終身做他最忠實的朋友,永不負他!我確實想這麽做的,可是,在醫院裏那一段日子,天天見到你,在你眼睛裏讀出一切:掙紮、努力、痛苦和愛情!這使我有種瘋狂般的感覺,在你的眼光下,我又一次無法遁形。”

“你都看出來了?”可欣低問,聲音裏有著帶淚的震顫和嘆息,“我在你面前,又何嘗能夠遁形!”

“然後是那些黃昏,細雨中的、落日下的、暮色迷蒙的。我聽著你用可憐兮兮的聲音,敘述著你和嘉文的戀情,每個小節,每個片段,你不厭其煩地述說,只為了武裝你自己的感情。你的掙紮擊破了我最後的努力,一枝紅葉掀開了所有偽裝的面具——”他嘆口氣,在可欣脖子下的手臂加重地攬住她,“可欣,記得你對我的指責嗎?說我對不起嘉文,是個偽君子,是個流氓!”

“記得。”

“我所感覺到的,比你罵的更壞。但是,當時我對自己說:‘下地獄去吧,紀遠!毀滅吧!沉淪吧!什麽都好,只是不要讓我再逃避這段感情!’”

“可是,你依然逃避了。”

“是的,”紀遠對自己微笑,“我壞得還不夠徹底,我想起自己的誓言,想起嘉文的脆弱和友誼,我逃避了。我不知道我的逃避是懦弱還是堅強,許多時候,這二者之間是分不開的,當我在山中的礦穴裏鉆出鉆進時,我覺得自己是最堅強的人,也是最懦弱的人。”

“你是懦弱的,”可欣的肌肉突然僵硬,以怨憤和委屈的聲調說,“你躲開了,把一切的重擔都堆在我的肩膀上。你希望我怎麽做?接受嘉文,還是拒絕嘉文?你知道我不願做感情的騙子,欺騙得了嘉文,也欺騙不了自己。你躲開了,躲得遠遠的,讓我單獨去應付那種難以應付的場面,你是懦弱的,紀遠,而且自私。”

“是的,你說得對。”紀遠側過身子來,臉上有那種被人看穿秘密後的難為情,他俯過身子,輕輕地吻了她,“向你道歉,可欣,你說得一點也不錯。我確實把擔子移交到你的肩膀上去,我逃開,然後看你們如何發展。”

“你回來後,表現得更加惡劣。”可欣的責備意味更深了,長久以來積壓的委屈一起湧上心頭。

“我能怎樣做呢?”紀遠抑郁地問,“從礦場回到台北,我知道你們沒有訂婚,嘉文像個喪家之犬,惶惶然莫知所從。我不敢見你,不敢面對現實。每晚,我在你家的巷子裏徘徊,遙望你的窗子,只要在窗玻璃上看到你的影子,我就感到內心抽痛,瘋狂地想見你,瘋狂到幾乎無法克制的地步,於是,我只好再度逃開,呼酒買醉。直到嘉文跑來打我,我才明白,我只有遠走,走到再也見不到你們的地方去,或者才可逃開這段戀情。”他擁住了可欣,他的吻遍蓋在她的面頰和嘴唇上,“我是個逃兵,可欣,怪我吧,罵我吧,打我吧!我確實表現得惡劣透頂,把所有的委屈和難堪都留給你受,可欣,你比我堅強。”沒有什麽慰藉可以比情人們的心語更讓人感動,可欣平躺著,不動也不再說話。兩滴淚珠在她睫毛上顫動,燭光下顯得特別的晶瑩。她在微笑,一種心底的沉迷的微笑。燭光也在微笑,月光也在微笑,任何東西上都浮動著沉迷的微笑……她揚起睫毛,凝視著窗子,夜是太美了,美得讓人想擁抱它。當然,夜是美的,不只夜是美的,黎明也同樣的美,同樣的迷人。

窗玻璃由灰蒙蒙的暗淡轉為明亮的白,接著就染上了朝霞絢麗的嫣紅。可欣躡手躡足地下了床,紀遠還在沉睡著,曙色下的臉龐安詳平穩,那紅褐色的皮膚和方正的下巴顯得健康而“男性”。可欣披上一件晨衣,站在窗前,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新鮮的空氣,望著朝陽爬上了台北的屋頂,她竟想引吭高歌一番。不過,她畢竟沒有高歌,她不想驚醒紀遠,在紀遠醒來之前,她還有件工作要做。

走到書桌前面,她坐了下來,桌上的紅燭已經燃完了,燭台上還留著兩朵燭花。在書桌的一角上,放著一瓶玫瑰,這是新娘的花束,鮮艷的花瓣上散放著濃郁的香氣。她沉思了一會兒,輕輕地打開抽屜,取出一張信箋,提起筆來,她對著信箋默默地凝想。半晌,才在信箋上寫下去:

湘怡:

我還記得我們同窗共硯的時代,每人都有那麽多的憧憬、夢想,尤其關於戀愛和婚姻的。如今,沒有多久,你已將為人母。而我呢,在昨天,也已為人妻了。去年,你的婚禮我沒有參加,今年,我的婚禮你也沒有參加。對我們這樣一對知己說起來,是何等微妙的尷尬!不過,你答應過我,我們的友誼永遠不變,我們的來往也永遠不斷。我沒有通知你我的婚期(我有所顧忌,你會明白的),但是,今晨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到了你。祝福我吧!湘怡,我不知道要說些什麽,只是,今晨的鳥鳴那麽動人,晨曦那樣美麗,我必須有人分享我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