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3/3頁)

拋下電話,他一回頭,發現鴕鴕直挺挺地站在門外。

“發生了什麽事?”鴕鴕問。

“我要趕到金山去!”他喊著,聲音粗啞,“他們說,徐業偉淹死了!”

鴕鴕臉色慘白。

“我跟你一起去!”她喊。

“你不要去!”他往三樓下沖,“你去躺著!”

“我要去!”鴕鴕堅決地,“我要和你在一起!”

他們在八點鐘左右趕到了金山。海邊都是人,警員、救生人員、安全人員,以及徐業偉的父母、弟妹……全來了。徐業平一看到韓青,就死命地抓著他,搖撼著他的身子,聲嘶力竭地喊:“你相信嗎?你相信嗎?這事會發生在小偉身上,你相信嗎?他的活力是用不完的,他的生命力比什麽都強,他才只有十九歲,他從來不知道什麽叫憂愁……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韓青,為什麽是他?為什麽是他?……”

韓青無言以答。站在那海風撲面的沙灘上,他看到徐家兩老哭成一團,看到那已被遮蓋住的遺體;尤其,他看到那面手鼓,丁香正傻傻地、癡癡地緊抱著那手鼓……他什麽都忍不住了,他痛哭起來了,跌坐在沙灘上,他用手捧住頭,大哭特哭,淚如泉湧。

鴕鴕用雙手抱緊了他的頭,她也哭著,卻沒有像他那樣沉痛得忘形,她還試圖要喚醒他:

“韓青,別這樣。韓青,你該去安慰他們的,你自己怎麽反而哭成這樣呢?”她抽抽鼻子,用手臂抹眼淚,“韓青,你不是說過,生命的來與去,都是自然的……”

“不自然!不自然!不自然!”他激烈地大喊,“如果老得像太師母,是應該去的。可是,小偉的生命還在最強盛最美好的時候,他怎麽可以去?他怎麽可以去?”他仰頭大叫,“上帝!你在哪裏?你在哪裏?”

上帝無言,海風無語。海浪撲打著巖石,發出一連串澎湃的音響:嘭嘭,嘭嘭嘭!猶如徐業偉還在敲擊著手鼓的聲音。手鼓!他回頭看,丁香孤獨地、不受人注意地坐在沙灘上,懷裏緊緊抱著那面手鼓,身上還穿著件遊泳衣。他站起身來了,踉蹌地走到丁香身邊去。

“丁香!”他啞著喉嚨喊,“丁香!”

丁香像從沉睡中醒來,她擡起頭,臉色白得像月光,眼睛黑幽幽的如兩泓不見底的深潭。她居然沒有哭,她臉上一點兒淚痕都沒有,一絲絲都沒有。

“他說他前輩子是一條魚,”丁香細聲細氣地說,“結果,他去了。海,把他收回去了。”

“丁香!”他沉痛地握著那小小的肩,用力地喚著,“哭吧!丁香,哭吧!”

“不不!”丁香輕輕地搖搖頭,還像在做夢一樣,“他從來不喜歡看到我哭,他會罵我!我不哭,我不哭,他總是要我笑嘻嘻的,他說,他喜歡我,就是因為我愛笑!”她居然卷起嘴角,微微笑起來。

“丁香!”他搖她,用力搖她,“你哭,你必須哭!你放聲哭吧,丁香!”他試圖從她懷中取去那手鼓。

丁香立刻用全身力量壓在那鼓上。

“不行!他交給我保管的!”她說,“如果我弄丟了,他會生很大很大的氣!”

哦!丁香!小小的丁香!韓青茫然地站起身子,發現自己絕對不能幫她承受任何屬於她的悲痛,他只能無助地望著她。鴕鴕走來,用雙臂緊緊挽住韓青。

“怎麽會呢?”鴕鴕小聲地啜泣著,“怎麽會有這些事呢?我不懂。我以後,什麽都不敢說我懂得了。”

他緊緊地挽住鴕鴕,從沒有一個時刻,他覺得“存在”的價值是如此重要。再也不要去談“禪”了,“存在”絕對不等於“不存在”!嘭嘭嘭!海浪仍然一個勁兒地擊著鼓,嘭嘭嘭!

“聽!”丁香忽然說。

他和鴕鴕低頭去看丁香。

丁香滿臉綻放著光彩。

“他在唱歌呢!”她微笑著說,“他在唱:匆匆,太匆匆!聽見嗎?匆匆,太匆匆!” 鴕鴕把面頰埋進了韓青的懷裏。

三天後,他們葬了徐業偉。丁香進了精神療養院。從此,韓青沒有再見過丁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