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3頁)

“天下有你這種傻瓜,餓了好幾頓不吃東西,只為了我家電話壞了!你真笨!你真傻!你真要氣死我!有我一個人鬧胃病不夠,你也要加入,是不是?”

他凝視她,傻傻地笑著,傻傻地看著她那兩片說話好快好快的嘴唇,然後,他就傻傻地接了一句:

“你老了的時候,不知道會不會變得很嚕蘇!”

她揚起眉毛,瞪大眼睛狠狠地甩了甩頭:

“不用等我老,我現在就很嚕蘇!我還要罵呢,我還要說呢,你身上沒錢,為什麽不告訴我?昨天就沒吃飯,為什麽不告訴我?還去幫我買那把見鬼的梳子,我告訴你,那不過是一把梳子,我已經有好多好多把梳子了……”

罵著罵著,她的眼圈紅了,她的聲音啞了,於是,他飛快地用唇堵住她的唇。而她卻在他又靈魂都飛上了天的當兒,悄悄地把身上僅有的三百多元全塞進他的夾克口袋裏。

這樣的生活,這樣的點點滴滴,窮也罷,苦也罷,什麽都是甜蜜的,什麽都是喜悅的。自從那個海洋學院的陰影去掉以後,韓青幾乎不敢再向上帝苟求什麽了。只要鴕鴕的心裏,僅容他一個!這就是最美好的了,這就是最幸福的了。那時,鴕鴕正在修法文,她教了他第一句法文:

“開門打老鼠。”

“開門打老鼠?”他稀奇地,“這是法文?法國人真怪,開了門打老鼠,老鼠不是都跑掉了?應該關著門打老鼠,我有經驗,關著門打老鼠,它就逃不掉了!”

鴕鴕笑彎了腰,用法文再發了一次音。

“開門打老鼠——意思就是,你好嗎?”

“嗯,”他哼著,“不知道另外三個字法文怎麽念?”

“什麽另外三個字?”

“我愛你。”

鴕鴕紅了臉。她的臉紅讓他如此心動,如此感動,如此震動。他常在她的臉紅、害羞,和他偶爾舉動過於“熱情”的時候,就急急退縮的舉動中,去發現她的純潔。純潔,這是好簡單的兩個字,可是,他深知,在這一代的大學生裏,能維持這份“純潔”的,已經越來越少了。而她,她還是交過好幾個男朋友的!於是,他更珍惜她,他更尊重她,他更愛她。

“你心裏只有這三個字嗎?”她瞪著眼睛問。

“是啊!這是人生最重要的三個字,難道老師沒有教過你?”

“說實話,”鴕鴕笑著,“是教過的!”

“怎麽說?怎麽說?”他追問著。

“糾旦。”她用法文發音。

“煮蛋?”他問。

她大笑,敲他的頭,敲他的肩敲他的身子。她笑得那麽開心,他就也開心了。以她的歡笑為歡笑,以她的傷心為傷心,老天!他已經沒有自我了。他也不要那個自我了,愛的意義是把自我奉獻給她,讓她盡情地歡笑。

“你知道嗎?韓青。”她望著窗玻璃外的一角天空,突然眼光迷濛地、向往地、做夢似的說,“我一生有兩個願望。”

“是什麽?”他問。

“第一個願望,我將來一定要去巴黎,我覺得世界上最羅曼蒂克的城市就是巴黎了。我一定要去!去看凱旋門,香榭大道,然後,坐在路邊的咖啡篷下喝咖啡。”

“好!”他握緊她的手,鄭重地許諾,“這事交給我辦,我一定帶你去巴黎。去看凱旋門,在香榭大道散步,去咖啡篷下喝咖啡。”

“別忘了,”她叮囑,“還有盧浮宮,還有凡爾賽,還有那著名的拉丁區!”

“是!”他堅決地應著,豪爽極了,“盧浮宮,凡爾賽,拉丁區……我們只好在那兒住上一段時間,慢慢地遊覽,慢慢地欣賞。因為,你要去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對。”她點頭,“我們不能走馬看花。要深入地去接觸巴黎,唉!”她嘆氣,“那一定是個美透美透的城市,才會出那麽多詩人、藝術家,和文學家!”

“這個願望你就交給我吧!”他斬釘斷鐵地允諾著,“你另外一個願望是什麽呢?”

“哦!”她笑了,有點羞澀,“我想寫一本書。”

“寫一本書?”他驚奇地看她,“我從不知道,你想當一個作家。”

“並不是當作家,只是寫一本書。”她臉頰紅紅的。

“寫什麽呢?”他問。

“寫——木棉花吧!”

“木棉花?”他不解地,“為什麽是木棉花?”

“這只是一種象征。”她困難地解釋,“每次,我看到木棉樹開花就很感動,木棉樹又高又挺,它先開花後長葉子,和別的植物都不一樣。那些花紅極了,鮮極了,艷極了,盛開在又高又粗的枯枝上,顯得特別孤高,特別雅致,特別高不可攀。而又特別——有生命力。”

“有生命力?”他問,試著走入她的境界。

“是啊!人們很容易看到一顆種子發芽,就聯想到生命力,看到小生命的誕生,就聯想到生命力……我呢,我看到木棉花,就聯想到生命力。那種火焰似的紅,綻開在光禿的、雄偉的樹枝上。哦……”她深吸口氣,“我說不出來,總之,它讓我感動,讓我好感動好感動!因為它不是柔弱的花,因為它不是小草花,因為它不屬於盆景,因為它孤高,傲世,而與眾不同!我欣賞它!我就是那麽那麽欣賞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