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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征服這些泥土,”他說,“除了征服它們,我也無法征服別的!”

他嘴角有一陣痙攣,低下頭,他迅速地回到他的工作上。我怔了怔,直覺地感到他在隱藏某種情緒,他看來十分地不快樂。他心裏有些什麽呢?對那個“故事”的懷念嗎?怎樣的一個故事呢?看來,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是簡單的。我又站了一會兒,由於他不理我,我也感到十分沒趣,轉過身子,我向幽篁小築走去。自從領教到章伯伯的脾氣之後,我對於吃飯的時間就特別注意了。

我還沒有抵達竹林,一件意外使我停住了步子。我看到章家的羊群正在歸途,但是,那雜在羊群之中的趕羊女孩卻在邊走邊哭。這女孩的家在鎮上,名字叫秀荷,家裏非常窮苦,她必須出來趕羊,以增加一些家庭收入。我來到青青農場的第二天,就和她建立了很好的友誼。她是個活潑快樂的孩子,我非常熟悉她那一串串清脆的笑聲,卻從來沒有看到她哭過。

我走了過去。

“什麽事?秀荷?”我拉住她問。

她哭得非常地傷心,滿臉眼淚和鼻涕,連氣都喘不過來。看到了我,她抽噎地說:

“羊……羊……”

“羊怎麽了?”我問,看了看羊群,那些羊都柔順地走在一起。“羊撞了你嗎?”我說。我曾看到一只羊發了脾氣,對著山坡亂撞。

“不是,”她猛烈地搖頭,“是……是……羊……羊少了一只,我不敢回去,羊少了一只,章老爺會打死我。”

“羊少了一只?”我姥詫異地說,“你數過?”

“我知道,是上個月才生的那只小山羊,”她哭著說,“我趕它們到溪邊去,我在樹底下睡著了,醒過來小羊就不見了,它被偷走了,我知道,它被偷走了。”

“你有沒有找過?或者它跑遠了,認不得路回家。”

“我找了,到處都找了!”她哭喪著臉,“它不會離開母羊,它是被人偷走了。我不能回去,章老爺要打死我!”

她遍布淚痕的臉上充滿了驚恐,仿佛她闖下了什麽滔天大禍,看到她那副惶恐的樣子,讓我感到非常地不忍心,拍拍她的肩膀,我說:

“你先把羊趕到羊欄裏去,我到河邊去找那只小羊。”

離開了她,我迅速地向河邊跑去。黃昏的原野朦朦朧朧,到處都被夕陽抹上了一筆金黃。我忘了媽媽那封信所帶來的不快,忘了心底的那抹淒然,現在,我全心全意都在那迷途的小羊身上,我想,我一定可以找到它。河邊草深葉密,我學著秀荷喚羊時所發的聲音,在溪邊呼喚奔走。到處都是樹木,溪邊有著灰色的石塊,每一塊石頭都幾乎被我誤認為小羊。我找了很久,那只小羊卻毫無蹤影。

暮色在不知不覺中來臨了,太陽早已沉落,晚風涼爽地吹拂,帶來了夜的氣息。天邊的晚霞已轉為灰色,溪水涼涼地流下去,顏色已不再明亮,而帶著暗灰。天快黑了,我應該回去,但是我仍然不願放棄找尋。

我搜索的範圍漸漸擴大了,一面專心地研究著腳下的草叢,因為小羊只有一點點大,很容易匿藏在樹下的草叢中,而被忽略過去。就這樣走著走著,我又走得很遠了,當天色幾乎全暗下來的時候,我才驚覺到我必須放棄尋找了。

掉轉頭,我開始往回走,一面仍然繼續找尋。昏暗的天色使我認不清方向,我想,再找下去,恐怕迷途的不止小羊,還要加上我了!而且,既然找不到小羊,我還是快些回去的好,如果耽誤了章伯伯晚餐的時間,他一定更會火上加油,大發脾氣。加快了步子,我想穿過樹林,走捷徑回青青農場。樹林內陰暗萬分,紮伸的枝椏又陰影幢幢,才跨進去,我就後悔了。那些高聳的樹木,在白天看來雄偉美麗,夜晚卻浄獰恐怖,草叢裏又時時刻刻都窸窸窣窣的,使我懷疑有毒蛇或其他東西,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增加了速度,腳下也越走越快。但是,荊棘和藤蔓妨礙了我,一條荊棘刺痛了我的腿,我站住,把那條荊棘從腳邊拉開,當我站直身子的時候,一個高大的人影遮在我的面前,頓時間,我渾身的血液都變得像冰一樣地冷了。

我根本沒有看清他的形貌,只覺得他巍巍乎地高大,連思索的余地都沒有,我掉轉身子,拔腿就跑,誰知那人竟追了過來,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手指像魔爪般強韌而有力,深深陷進我的肌肉裏,我尖叫了一聲,一面拼命掙紮。那“怪物”嘴裏發出許多嘰哩咕嚕的聲音,我一個字也聽不懂,而且我已被嚇昏了。在掙紮之中,他卻突然松了手,我失去重心,跌倒在地下,由於這樣一跌倒,我和那“怪物”打了一個照面,林內的光線已經非常幽暗,但他正好站在一塊沒有樹木的空曠裏,因此,我可以看到他額上和兩頰的刺青,以及那對虎視眈眈的、閃爍的眼睛,這是一張浄狩猙獰而兇狠的面孔!一個畫了臉的山地人!淩風曾經告訴我,畫過臉的山地人表示除過草,“除草”也就是殺過人,這是一種“英勇”的表記!面對這樣一位勇士,我嚇得骨軟筋酥。他仍然在對我哇哇叫,那張瘦削的、凹凸面很大的臉,有些像只非洲叢林裏的大猩猩。我從地上爬了起來,回轉頭再跑,不出我的預料,他又追了過來,我拼命跑著,不要命地跑,樹枝勾破了我的裙子,荊棘又刺傷了我的手臂。但是,我都顧不著了,我只是跑著,跑著……終於我沖出了樹林,跑到了溪邊,在河堤上,有個男人正緩緩地踱著步子,我拼命大叫: